待陈剑诚携着壶热茶回来,屋里正探讨的热火朝天。
“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凌掌门之剑算计有余,却少了关键的果决,对上不如凌掌门的对手,余裕足够,便是有所迟疑亦不妨事,但要是碰见实力不下凌掌门的对手,岂不就是平白送上破绽?”
却是莫梨自觉言传不如身教,只讲道理并无个佐证,天然就要少许多说服力,索性以方才的比试来复盘。
“这...”
凌岳闻言沉思,莫梨说的似乎并不错。
七星剑法长于算计,将敌人的攻击尽数化入宛若天星之序的剑势中加以破解,需求的便是执剑者老练的经验,清明的头脑和算力,还有明快果决的反应。
作为掌门的凌岳如何会不知道,甚至他能接任掌门,便是凭着一手七星剑上的天资,才学此剑时,一息便能往后考虑上五剑,一应得授此剑的同门皆走不过三合,这才得了前任掌门的青眼。
那时的凌岳,手中之剑沉稳冷静,能轻易以七星剑之心法窥破他人剑法中的疏漏或是缺陷,以此应敌,更重要的,却是敏锐的心思和不放过机会的果决。
往往只需敌人有一处可能的破绽,凌岳便能下一合迫使对方将其暴露给他然后抓住。
可现在...
凌岳回想方才的比斗,初时莫梨积攒气势,他便犹豫了一瞬,再上前就已错失了先机,往后的应对,也是同样。
莫梨的剑法并非没有破绽,或者说,在凌岳这样剑术修为的人眼里,并非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但凌岳往往在莫梨出剑时以极快的心思算出其中可以应对的三两种办法,欲往后多想一步,选出更好的结果时,一个念头都不到的迟疑,局面就已经变化,方才的所想已排不上用场,凌岳只能仓促迎击。
凌岳发挥最为顺畅的,反而是莫梨上风占尽,剑势已成之时,那时莫梨剑如铺面的浪潮,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且一波连着一波,凌岳连一剑都未曾算清,就必须依着才算出的守势抵御。
连分心考虑的闲暇都没有,反而让凌岳带着迟疑而夹着微不可察的僵涩的剑流利起来,才能在莫梨叫苏和陈剑诚这样足以为中流砥柱的后辈都目不暇接,需得用尽全力才能分辨些许剑影的剑势下足足抵御了近百合。
现在凌岳想来,其实莫梨早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不然只以凌岳前后的差距,莫梨若是有心,在前三招,就有不下十次机会叫自己落败。
什么时候,她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而我,昔日还曾指点于她,现在拼尽全力,能在同样拿出全力的莫梨面前走过几个照面吗?
发觉凌岳的反思,莫梨果断止住了话头。
因为莫梨知道,凌岳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缺乏一个够份量的人来点出这些。
换作他的大弟子陈剑诚来,至多能撑住两剑就要被玩弄于鼓掌上的人,若是说他剑有迟疑,他会信吗?
当然不会,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只是剑诀一掐,就算尽了陈剑诚的剑路和可能的变化后手,随后就能惬意地选是喂招指点,还是干净利落地打败。
这样的战斗,自然不能让凌岳发觉已经渗入他武道意志的动摇和犹豫。
只有莫梨能够做到。
问题的重点从来都不在所谓的碑或是碑文上。
不过是庐山派昔日祖师随手观景,心有感触所留的随笔,记述的不过是一时意外的心得,虽然仍是高深,但又怎么能联系到凌岳的瓶颈上。
所以莫梨到此为止。
凌岳所问的那些有关石碑的上刚柔劲力的巧妙应用, 莫梨已用自己的话说过,真正叫凌岳认识自己症结所在的话,莫梨也已提点过,已经足够了。
若是什么话都要莫梨来提点,那凌岳何必亲自练武,干脆连平日的功课也叫莫梨代为完成算了。
“凌掌门似乎有所体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好意思叫陈剑诚被指使去泡的茶白费,莫梨将面前的茶水一口饮下,茶香果真不同凡响,应是供奉宫廷的好物,随后起身告辞。
该说的已经说完,甚至还有莫梨本想不到的意外之喜,所得已经超出预期。
凌岳眉头深锁,剖析着自己比斗时的念头,那犹疑的成因,面对莫梨的告辞,只是微微点头。
而苏和,心头灵光一闪而过,便有猜想升起,正专注地思考着。
莫梨不欲打扰苏和,便牵起苏和的手,叫他只需跟着自己就好。
陈剑诚听完莫梨的话,也是若有所思,莫梨适才所说,将好能与他昨日得自石碑的感悟照应,师尊更是沉浸其中思考,心下对莫梨失言的些许不满顿时转变为感念。
“那请让在下为两位带路。”
莫梨也不客气,应允了陈剑诚的自请引路,三人一同从掌门居所走出,去接在庐山派游览的几个同伴。
循着颇显热闹的人声,莫梨在庐山派弟子演武的广场找到了陆实几人。
广场上围起了圈,都是庐山派的门人,也有林瑶几人凑在里头,圈中两人正在你来我往,却是陆实与一位庐山派的年轻弟子在比试。
陆实使的还是一手繁花剑,当先一手万紫千红迫得庐山弟子连连后退,于庐山弟子眼前布下一道帘幕,巧诡的剑路无从捉摸,庐山弟子只能处处防守,虽处下风,但形势尚且稳固。
莫梨却在陆实的剑法中觉出了与过去不同的味。
依陆实的性子,一记万紫千红后,为显摆他对繁花剑的体悟,定会在之后接上一招落花流水,只求手中剑不停,一直处于变化中,全然不顾对手的应对。
颇有种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意思,除非招式被彻底破去,或是落入下风,陆实才会稍做改变。
但此刻,陆实这万紫千红使尽以后,却并未顺势接上他几乎成了连招的落花流水,反而见庐山弟子守御有矩,并未乱了阵脚,赫然选择剑身一转,平平地削了过去。
陆实手上难以得见的白气蒸腾,莫梨知道,这是陆实全力催动一身阳刚功力的表现,陆实改换了过去惯常的巧变剑法,选择在这一招以势压人,比拼积累的功力。
庐山弟子同样迎上,却是因为这手削来的时机把握的不可谓不好,本就因万紫千红难以寻摸来路而选择老成守御的他失了变化节奏的先机,又被压缩了空间,后退之下,已无腾挪的余地。
两剑击在一处,陆实的横削彻彻底底展露了他扎实的根基,朴实的剑锋避无可避,仓促提起内力的庐山弟子与早有准备的陆实对上剑,只觉一股沛然大力传来。
饶是如此,庐山弟子虎口生疼,铁剑嗡鸣,面上吃痛的表情尤为生动,但铁剑仍是结结实实捏在手里,不过被荡开寸许。
意志不错,莫梨估计,只消不到半息,这位弟子便能从剧痛中回神,纵使手因疼微颤,也至多损失不到半成实力,仅这份专注于战的心志,前途便大有可为。
不过胜局已定。
陆实并不是死人,更何况,这记横削乃是他自己思虑后所使出,抢在这不过两个念头的空隙,即便自己的手已为反震吃痛不已,陆实犹然剑路再改,百花缭乱赫然出手。
平复过来的庐山弟子回剑相护,但只一个失神的破绽,足以奠定大势,更何况陆实一手百花缭乱,精炼之下,纵无其中处处皆虚,又处处皆实,只在一念之间的巧变之魂,形体也已丰满。
庐山弟子只见眼前似有数不清的剑花,无从分辨对手的来路,本就急急回护的铁剑犹疑之下,如何能有坚定的力道,不过触及一道花影,正巧撞上陆实有意偏过的长剑,铁剑应声脱手,在空中画了两圆,才哐当落到地上。
庐山弟子亦是为劲力所带倒,跌在地上。
“哈,是本公子赢了,阁下无事吧,可要本公子搭把手?”
陆实面上得意难掩,显然,赢了庐山派中除去陈剑诚这位大师兄外另一位实力前列的弟子,大大提振了他的信心。
也是这时,莫梨才认出了,这位庐山弟子,在李府亦是出现过,还在面对李府家丁的战斗中因被针对负过不小的伤,武功看来也是这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若非陆实忽的开了窍,终于用上他真正的长处,叫这位弟子适应了陆实繁花剑的变化和节奏,那局面立时就要不一样,百花缭乱再出,绝不会有一锤定音之效。
“陆公子厉害,在下佩服。”
输的庐山弟子也不恼,拍了拍灰站起,并甩了下仍在发疼的手掌,对陆实抱拳道。
莫梨再看,边上围观的一干庐山派弟子对同门的落败没什么其余的反应,分出三两人安慰落败的弟子,其余人自行讨论起方才切磋的细节,气氛颇为平和。
“这位陆兄,剑法精熟,你不必灰心,不过你方才这一处应对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
就连领路的陈剑诚,亦是上前宽慰,顺带亲自演示,教导了一番。
“别的不说,凌掌门这一手门风,教的倒是不错,难怪阿梨对凌掌门很是信任。”
苏和忽的发出感慨。
莫梨心里一顿,点起了头,忽的明白凌岳为何顾虑重重。
......
等到莫梨几人离山回镇,已到了下午时分。
再路边瀑布边石碑时,那里已里外围上了许多人,或是一双招子瞪的老大,干涩到起了血丝也不愿合上,或是抓耳挠腮,急得上蹿下跳。
不远处的树干上,莫梨留下的气劲割痕仍留着,正有一人指着向身边的友人解说。
“我与你说,前日里,就是那闻名的莫女侠,也不对,该叫她莫夫人了,就是站在那,手一挥,就有内力化刃放出,留下的这道痕迹哩!”
噗嗤,莫梨不禁笑出声来,她也没想到,旁人的添油加醋,当真是开口就来,不过见另一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叹服的模样,莫梨想了想,还是熄了上前澄清的心思。
“尔等聚此,阻塞道路,所为何事?”
后方忽得传来朗声的问话,莫梨转头,熟悉的声音,果然出自熟悉的人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