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孔，莫梨如何不认得，正是刀客常无情，近月前终于暴露了身份，并非独自漂泊，谋求磨练刀法的独行刀客，而是以此为掩饰，服务于陆华那尚不知全貌的野心的爪牙。
常无情似乎不打算再做过往的掩饰，穿着的还是那身修身的玄色衣袍，仍是腰间挂上一柄轻薄灵动的薄刀，但已不像过去一样形单影只。
常无情的身后，是足足五名气质相似，衣着更是相同的年轻男人，行路的动作整齐划一，举手投足干练而有力。
虽是年轻，莫梨却在这五人面上，品出了饱受过磨砺才有的味道。
绝不简单！
因为莫梨已判断出，常无情所带的五人，功力并不似外表的年轻而薄弱，反而浑厚且凝实，从气息上来看，更是同出一源，根本习练的就是同一门内功。
只这功力，就绝不会下于二流，可惜此时五人俱都站直，沉默地守候在常无情身后，如冷漠生硬的雕塑，莫梨也轻易判断不出他们手头的功夫如何，无从推测这几人的实力。
但...莫梨敢说，其中或许可称一流的高手，不会少于三个。
是陆华的人吗？
一时无从判断，莫梨并没有多事，只是于一旁旁观常无情的行动。
而常无情也同样看到了莫梨，却并无别的反应，只是略一稽首，便转过了头去。
像是在...打招呼？
莫梨更加不解，只是此地人声嘈杂，诸多人心念交杂一处，莫梨放出灵觉，也无从确认纷乱的感情，念头中哪个属于常无情，一时竟无从分辨他的意图。
毕竟常无情真如名字一般，面上常年见不着半点波动，唯一莫梨见着他稍显激动的时候，竟还是自己在李家的擂上，见他与李远比试以后，就此讨论起武学。
“还能做什么，观摩石碑啊，听说有前辈在庐山四处留下的这些石碑里悟出了内气外放的绝招，一传十，十传百，谁敢错过白捡的机缘？”
离常无情最近的一人，正好是个好说话的，回过头，见着常无情一行打扮陌生的人，便知道他们才来，索性为常无情解说了一句。
听闻此言，常无情表情似乎稍有触动，也不回答，抬腿就走，却不是往被散开的人群占据了大半空间的山路，而是朝着被围上了数圈的石碑。
“喂，你干什么？！”
“没长眼睛阿？”
常无情直直地往里走，并不把拦在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放在眼里，立时便有被常无情碰倒的人发出不满的言语，甚至怒骂。
但常无情不予理会，见常无情如此作为，一个脾气暴的少年，当即就从腰间拔出剑来，要叫他吃个教训。
“不许造次！”
只是未等那少年出剑，长剑便被人打落，伴随一声穿透力十足的洪亮嗓音，莫梨瞧的仔细，乃是随常无情而来的五人中两人所为。
一人抬手摸到背后长出的朴实无华的铁枪，只是一捋，就从背后卸下，拎在手里，扬手甩出，铁枪竟似鞭子一般抽出，正击在少年的手上，长剑应声跌落。
即便隔了有快十丈远，莫梨仍是能清晰地听见那少年痛苦的呻吟，只见他右手高高肿起，快有半个脑袋大，软软地耷拉下来，赫然被打折了手骨，休说三两个月再提不得剑，若是治得差了，或许此生，这只右手都再做不了精细的活计。
而另一人，腹下丹田运力，端的是好大的口气迸发，显然用上了以内力加持声音的法门，惊雷般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一声惊醒无数望着石碑苦苦思索，或是装着思索的人们，叫他们尽数看了过来。
被打伤的少年并非没有同伴，见他痛苦地捂着右手，当即便有一人分出去照看，另外三人就要向常无情，以及他所带的人讨要说法，各自手或是往腰间，或是往怀里，就要将兵刃取出。
但只是这点，他们却都来不及做到，常无情所带来的五人中余下三人齐齐出手，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分别将少年的同伴制服，打倒在地，中间三五丈的距离似乎凭空消失，围观的一众青年少侠们，竟有大半都不及看清他们的身影动作。
常无情并不去管身后的喧嚣，只是独步走至石碑五尺前，这时，发现自己还在常无情路径上的人，纷纷自觉让开了路，并没有一个敢于留在原地。
“好生霸道！”
莫梨不满地道，便要走出，这并不是谁家的地盘，常无情大可以好声好气地叫人让开，若是不从，那随手掀翻了去，也不是不合江湖规矩。
但这一言不发，就往里闯，别人气恼也是自然，背后出手并不足称道，可也是常无情不做回答在先。
莫梨不是认为阻止那冲动的少年不对，但出手不分轻重，明明武功差距摆在那，轻易就可以打落少年的长剑，却举枪就打断别人手骨。
更是不由分说就控制住少年的同伴，并以此杀鸡儆猴，好叫其余的人恐惧而让路，这等作风，实在太过霸道。
这叫莫梨如何看得下去？
只是却有一手将莫梨拉住。
“阿梨稍待，那些人不简单，整齐划一，配合默契，看样子，就连内功也是同属一处的，又是常无情所带来，恐怕...是军中的人，或者也是以军中的法子操练出来的。”
“能这么大摇大摆带出来，也就是说，他们代表的身份可能颇有份量。”
莫梨知道，苏和绝不是担心那几人有没有可能伤到自己，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招惹上麻烦。
毕竟自己似乎原本的身份就为陆华所算计过，有了上一次与常无情对质的事，或许眼下的自己也进入了陆华的视野，成了他的阻碍。
那又如何？反正该得罪的早得罪了，在徐州城的时候，莫梨还威胁过他，眼下得罪死了，又能如何。
于是莫梨轻功一运，便从原地弹出，不过一个起落，就到了瀑布旁的人群边，苏和叹了口气，似是早料到了莫梨的选择，却并没有懊恼或是生气，径直追了上去。
足底不过刚落地，便有两柄锋锐沉重，锐不可当的大刀一左一右向莫梨袭来，互相弥补疏漏的大刀威胁倍增，却是这控制少年同伴的禁军，眼见莫梨的身法，就知道对手不可易于，半点不做保留。
莫梨抄起软剑，并未出鞘，斜里一摆，就架住了几乎连精铁打制的锁子甲都能砍开剁碎的大刀，苏和所赠的剑鞘上有着莫梨内气的保护，却依旧留下了模糊的划痕。
心疼的莫梨顿时怒起，可一击不中，用刀的两名禁军早已顺势抽刀，似乎对莫梨挡住这足以将寻常武人铡为三段的攻势并不意外。
两人熟练地运转身法变换方位，将莫梨拘于其中，下一刻，回转后蓄足了劲的两刀霎时从相反的方向，相反的部位朝莫梨身上削去。
这还不够，在莫梨抵挡住一开始的两刀之际，余下的三人就已齐齐动身，各自捏紧了武器，就要将莫梨圈住夹攻，当先抽折少年手骨的那人，腰身一扭，铁枪赫然以毒龙出洞的架势探出，直指莫梨胸口。
“这可是夫君的宝贝，岂能叫你伤了！”
莫梨心里提振精神，并未将这不害臊的话说出口，手上动作更催，身体平平跃起横过，手头软剑将砍向脚踝的大刀卷起，双腿一夹，便紧紧锁住欲削断自己手臂的另一刀。
这时，莫梨身体一转，本以为尽力高估莫梨武艺的使刀禁军才为莫梨用这样的姿态接下他们连百年老树也能一刀两段的刀而惊讶，刀上就有巨力传来，下盘锻炼稳固的两名禁军只是一时失神，当即就被莫梨扯得东倒西歪。
而那直直刺来的长枪，如何及得上莫梨身形变换的速度，在莫梨跃起的同时便扎到了空处，本该就此收枪重整，或是顺势上挑，莫梨的身躯却已落下，气劲一催，身子也沉重起来，毫无阻塞将铁枪压倒在地。
“好！”
不知围观群众里谁叫了一声，三名禁军顿时焦急了起来，此时第四名禁军同样赶到，对着地上的莫梨便是狠厉一枪扎下。
这一刹，莫梨的身体又忽得弹起，直直地倒立起来，却是莫梨的剑尖在卷入大刀的时候早已触及了地面，随着莫梨的下落蓄足了弹性，此时随莫梨两脚一蹬顺势释放。
登时，莫梨撑着剑倒立在地，单脚高举，一足收起，一手持剑直立，另一手侍立胸前。
若是倒过来，不失为美人剑舞其中足可留画传世的一幕，而倒立着呈现，更是叫人震撼莫名。
显然，四名禁军，如何也想不到，莫梨竟能有这一连串捉摸不定的变化，甚至为此呆愣片刻。
抵地的软剑霎时软下，却不是支撑不住，而是莫梨有意偏转了受力的方向，软剑蓄足了劲，再度猛得弹起，如在地面跳起，莫梨升至半空，手中软剑终于赫然出手，洒下满天剑雨。
待到莫梨落地，四名禁军手中的大刀长枪各自哐当掉落，那名抬手就抽断少年手骨的禁军，更是被锋刃划开手腕，于手筋上点了一点。
并没有就此切断，但手筋一个触动，加之手腕划开的伤口，也叫这名禁军养好伤之前再不得使劲，否则手筋偏移，武艺都要为此废去。
见识了莫梨武艺的四名禁军见莫梨犹然持剑，轻易不敢妄动，忽的想起他们本是五人，却只有四人参与对莫梨的围攻，齐齐回头，只见余下的一人，同样已被苏和制服，手中兵器都被拿在手里掂量把玩。
常无情注视着石碑，抛下身后的动静，一字一字看下，其中神韵宛若化作了演武的光影，在眼前流转，记录下庐山派祖师留笔的瞬间。
这本不是常无情的资质所能轻易领会的东西，但他却就这么看了个分明，似是短短一月间，只是上乘的天资醍醐灌顶，直达神鬼之境。
这时，常无情蓦然抬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