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
简白的二字从常无情口中吐出,惊诧了一众石碑前的围观者。
纵然有许多人,面对其上锋芒毕露的笔触也无半点想法,枯坐半日不过绞尽了自家脑汁,但往来观摩石碑的人中,也不乏悟性尚可,武艺精熟的,从中窥出一星半点的门道。
即便最开始,这个有前辈从石碑上悟得绝学的传言只有那树上新鲜的割痕作为佐证,待到因言前来一探究竟的人中,有人观摩石碑而武功长进,就算这石碑不是真的,此刻也成了真的。
有了现成的例子在,本就推崇武功的一众江湖人们热情立时催化,都认为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有幸得悟绝世武学的天才,再不济,能从中获得一二心得,也不算白跑一趟。
然而现在,却有一人说这石碑无用?
饶是方才常无情手下禁军震慑住一众江湖人,显出常无情这个领头人的不一般,此刻这些禁军已被莫梨与苏和制住,常无情也没有表现过自己的武功,人群中登时就有不服的声音传出来。
“呵,无用?只会动个嘴皮子,自然觉得这碑文无用。”
这时,另有人群中的人将莫梨认出。
“等下,制服那些人的那位姑娘,好像是莫梨莫女侠?”
“那是那位?”
“就是在石碑上悟出绝世武学的那位!”
“嘿!那有意思了,这厮放任手下行凶,自己蛮不讲理,还摆着谱装模作样,没成想装到正主身上了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常无情出场时依仗手下大摇大摆开路的嚣张做派,激起了一众江湖人的怒火,只是摄于形势,不敢说出,现在却有一多半,都等着看常无情的笑话。
“莫女侠且放过他们吧。”
常无情回头,并不将耳边的言语放在心上,对着莫梨拱手,当先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叫莫梨大为不解,我跟你关系很好吗?怎么说的像是我会给你面子一样?
“凭什么?你放纵他们伤人,连个说法也不给,就叫我放人,你不妨先与那被打断了手的小兄弟说,看他允不允许。”
常无情并不接话,转而看向地被打落兵刃的几名禁军,目光冰冷,似乎这些人并非他的同伴,而只是陌生人,只到了那打折少年手骨,又被莫梨划了一剑的禁军,目光才稍有不善。
“药拿去,敷于外,可无后患。”
视线转过,常无情从怀中寻摸,摸出一个瓷瓶,交给了那被打断手骨的少年,并着瓷瓶一处的,还有两根银锭。
药效是否如常无情所说且不管,只一个银锭,不仅足够少年找个好大夫看手,还能舒服生活好一阵子,便是少年打拼一年,也未必就有足抵一个银锭的收益,更何况还是两根。
少年的哀嚎都小了声,同伴对常无情的戒备也消去了大半,就是旁观的人,也有些人看得眼热,只是挨顿打,就能赚上这许多银子,那排队的人从庐山一直排到京城都不带停。
当然,他们也知道,常无情看上去再大方,也是莫梨制服他的手下在先,没有莫梨出头,就算常无情会给点表示,也不至这般阔绰。
少年咽了口口水,犹犹豫豫地望向莫梨,又转头看向常无情,来回了两趟,才忽的开口。
“请,请莫女侠放了这些人吧。”
莫梨瞥了少年一眼,少年立时缩回眼神,显然也知道这样子颇为对不起莫梨,不过莫梨也并未怪罪于他,那少年看着衣衫朴素,身量也不高,大约条件本就不甚好,两根银锭,也许就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赢钱。
只是一人屁股上赏了一脚,莫梨将几名禁军驱赶到常无情身边,苏和仍是拿这为他所败的禁军手上短剑,见莫梨作为,同样一脚将人踢球似的踢到常无情边。
“阿梨,你瞧这短剑的形制,还有做工。”
苏和凑到莫梨身边,贴着莫梨的耳朵说话,同时将缴获的短剑递与莫梨看。
果然,这短剑品质极为上乘,与地上落下的几件兵器相比,更是同种同源,苏和方才说的猜想,看来已算有了实证。
而常无情下一句话,便将其验证。
“谢莫女侠留情,我等代表朝廷,赴少年英雄会,若都出了事,难免不好交代,至于此人,自作自受,莫女侠惩戒适当其分。”
此言一出,莫说莫梨,就连一众在场看着热闹的江湖人,皆是震惊不已,场面立时安静,数息后,又有交头接耳声无数,更是有人运起轻功,往镇上奔去,要将消息传出。
“朝廷的人,竟也会参与少年英雄会么,此前我可未听闻过有如此先例。”
莫梨困惑而警惕地道,柳眉蹙起,难道是冲着碎片而来的?
“并无规矩禁止。”
面对莫梨的话,常无情只是这样回答。
一众江湖人也反应过来,的确,少年英雄会唯一的限制便是年纪,理论上,只要年纪符合,人人都能报名。
除此以外,就只有不多不少的报名费用,充作阻拦凑热闹的好事者的障碍,至于报名者是否作奸犯科之类,那自有与会的人自发分辨料理,这本就是江湖上的潜规矩。
“你带的人,你该管好,再让我看见你们依仗朝廷身份行蛮横之举,我照打不误,可不管你们是哪来的。”
莫梨也同样找不到阻止他们参会的正当理由,而且朝廷掺和此事,虽是新奇,但也只是没有先例,真要只是以参与者的身份介入,也不过是各凭本事,说起来,反而会激起不少参会的少侠侠女的斗争心。
于是莫梨稍作思索,只对常无情进行了警告。
“自然。”
常无情不假思索地回应,像是此举正合他心意。
“还有兵刃,武库中有数,不好遗失。”
常无情又接着道。
对此,莫梨并无所谓,只是抬腿一挑,便将散落一地的兵器聚在一处踢了过去,只用上些巧劲,叫兵器并未趁几名禁军的心意抓在手上,而是撞上他们的身体。
“谢莫女侠。”
常无情又是拱手道谢,反倒叫莫梨稍有些不好意思,好似自己用的是礼貌的法子送还这些兵器。
道完谢,常无情转身就要走,他带队而来,并不好为别的事多做耽搁,只是走到石碑近前,还是顿了一顿步子,又忽的转过头来,对着人群道:“无用。”
说罢,常无情再不做停顿,领着一干气势萎靡的禁军离开,留下的话却顷刻叫人群炸起。
“他什么意思?被莫女侠这样欺辱,一点也没朝廷的硬气,结果就在走时用这样的话找补?未免太招人笑了!”
“莫女侠,你瞧那人说的话,可笑不可笑?”
围观人群中更是有人起哄,想要哄莫梨乘胜追击。
只是莫梨沉默少许,才蓦地摆摆头,对看向自己的这许多人道:
“不,他说的,其实也没错。这石碑,对诸位中的绝大多数,都还算得上是无用。”
不待人群作反应,莫梨紧接着道:
“这石碑本就并非话本中那样,前人特意留下,等待有缘人的传承,不过是随性的留笔。”
“真要说能从其上看出些什么,武功至少也得一流,或是天资实在卓著,积累实在深厚,才能自从其上窥出些许手法。”
“诸位都是为了少年英雄会而来,不到二十五的年岁,有一流武艺者,恐怕少之又少,对多数人而言,这石碑,的确并无作用,不过徒劳消磨时间罢了。”
莫梨顿了顿,又道:
“至于还有些自称有所得的少侠,多半也并非是从石碑上看出了什么,而是相信能在石碑上看出什么,聚精会神下抓住灵感,却以为是石碑之臂助吧。”
当然,这是莫梨认为的常无情第二句无用的意思,这么说来,似乎倒像是为这些人考虑,免得他们白费力气。
至于第一句,莫梨认为,这却是常无情对他自己所说,莫梨并不知常无情在石碑上所见的是什么,但以常无情驾驭血刀的造诣,绝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么,是道不同?
血刀之刀法,专将巧诡发挥到极致,只为取敌性命,求的更多是技法,的确与石碑上表面的劲力爆发或是内中刚柔并济,驾驭内气的法门差之甚远。
但也有可能,是常无情已看不上这石碑可以反推而出的内容...
莫梨才升起这一想法,自己就摇着头笑着将它打散。
上次见面,常无情也不过堪堪有一分伤及自己的可能,仰仗血刀那叫莫梨都为之称道的魔性变化,不过才过去一月,常无情哪有可能进步如此神速?
莫梨不去理会这莫名冒出的念头,而围在此地的人群,听闻莫梨的话,也多半思考起来。
他们本就多数都对着石碑琢磨过,皆是毫无所获,莫梨的身手,他们也见着了,并无骗他们的理由。
于是挤占了瀑布下不少地方的人堆,终于散去了一多半,至于剩下的,或是不信莫梨的话,或是觉着自己也许就是不一样的那个人,仍旧守在石碑前。
这些人,轻易是劝不动了,不若叫他们自己碰壁,清醒的指望反而更大,莫梨不打算多费力气劝说,只是转回头去,却看见苏和眉头深锁,一手托起下巴。
“夫君是想到什么了?”
莫梨柔声地问道,并不见方才在常无情面前义正言辞的半分影子。
“有些麻烦。”
“麻烦?”
“嗯,常无情带的是朝廷的人,用的也是朝廷的名义,这般大张旗鼓一闹,不到晚上,这里每个人都会知道,只凭他这身份就不好动他,一旦出了事,光是朝廷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却是苏和早在看见常无情之时,就开始琢磨起下黑手弄他的想法,譬如骗到山里,捉起来逼问有关陆华的情报,只是常无情如此招摇,苏和只好一时先将这等念头放下。
“而且他所来,首先的目标定就是魁首奖赏的碎片,这或许就是凌掌门所说的陆华的应对。”
“但只是为陆华取回碎片的话,何必借上朝廷的名义?我怀疑,披上朝廷的皮,可能还有别的目的,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望着担忧浮于面上的苏和,莫梨对思考这件事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尽力宽慰道:
“夫君莫要太过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那陆华琢磨了什么鬼主意,咱们见招拆招就是,再不济,还有我呢。”
莫梨握住苏和的手摩挲,一边附耳道。
“阿梨说的是,有阿梨在,武力的优势我们总是占据的,反而该是常无情苦恼才是,谢谢阿梨了。”
说罢,苏和恢复以往的面容,低下头,在莫梨唇上亲了一口,作为答谢。
莫梨面颊泛红,苏和已经跑开,莫梨并未运起轻功,只是迈着碎步追打。
“讨厌,这里还有许多人在呢!”
打闹间,莫梨追着苏和与陆实几人汇合,往镇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