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的确叫莫梨有些费解，在此时往来庐山的，多是少年英雄会的与会者，也就是年岁不到二十五的年轻后生。
就是有年纪大些的，大多也是各家门派派出的可靠的师长或是长辈，带队领着门内的弟子过来，有些小门小派，便是举派前来也未必不可能。
但这与李远，并搭不上什么边，莫非他是近来收了什么弟子？
“不瞒莫前辈，我确是来参会的，不过自然不是以选手的身份，而是作为裁判。”
既是对于李远有恩的莫梨，李远索性不做隐瞒，而是恭敬地坦诚相告。
“裁判？倒是我忘了这茬，少年英雄会一直都有请些德高望重，起码是值得信赖的的武林前辈作为裁判的规矩来着，庐山派人手不多，这次恐怕得请不下十数人吧。”
莫梨回过神来，毕竟她也不过就来过带队来过一次，对这些细枝末节的规矩了解的并不多。
“这我却是不知晓了，不过这次的裁判，是我自请来的，而非是庐山派相邀。”
说到这，李远脸上多了几分感念。
“也多亏凌掌门提携，念在家父暴露的那些作为实在叫人不齿，但毕竟对武林也有不可忽视的功劳，见我欲用自己的努力去一点点挽回家父的风评，才给了我这次机会。”
“对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在此见到莫前辈，李某挺是意外，不过也有些事情想向莫前辈讨教，不若先去镇上，找间茶馆，要间静室？”
莫梨想了一想，她本就是要往镇上去找苏和，说说话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并不耽误事情。
“自无不可。”
镇上颇为热闹，毕竟人满为患，不过大多都去了镇子的另一头，相对这头所建的驿馆，那边便是为几日后少年英雄会所设的几处擂台少在，报名亦是在那。
加之相比饮茶，江湖中人更偏好于喝酒，因此，莫梨两人并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在镇上仅有的两家茶馆的一家中，找到了空余的厢房静室。
“对了，近来听闻莫前辈与爱徒喜结连理，李某先在此贺喜了，身上未曾带了礼物，这茶钱，就让我来付吧。”
问店家要了镇上最好的茶，李远先开口道。
看来自己的与苏和成婚的事，已经传扬出去了呢...
莫梨心道，此事说来毕竟有些难为情，便是莫梨下定了决心，即便旁人都对此事抱有成见与反对，自己也不会后悔，但并不代表莫梨不会担心与因此而难过。
好在苏和的应对做的尤为不错，二人由师徒转为夫妻，此事一旦传扬，难免有人好奇其中故事，不定于其中妄加猜测。
所以苏和并未藏着掖着，反而大大方方地，将两人间情感的走向，借由此世话本中那些喜闻乐见的故事加以改编，而后主动传扬出去，抢先将其定性。
如此一来，一些心思阴暗，怀着或是嫉恨或是见不得人好的构想，就失去了大多土壤。
现在的结果，莫梨也能见着，至少如李远这样在外听闻此事，又与自己相熟的人，并未对自己抱有异样的眼光，甚至愿意予以贺喜，祝福，这点颇叫莫梨高兴。
“那我便谢过李远兄弟好意了。话说回来，特意叫我来静室中说话，李远兄弟究竟是有何事相询？”
莫梨惦记着去寻苏和，排解几日里少见着他的寂寞，并不多寒暄，直入正题。
李远却稍做犹豫起来，犹疑了数息，才大着胆子道：
“莫前辈可是已经晋入大宗师之境了？”
莫梨不假思索地点头。
“果然，难怪我养伤数月后，苦练出左手枪之技法，自觉不失宗师之水准后，见着莫前辈，依旧还是感觉高深莫测，看不出分毫深浅。”
“那，莫前辈可有何感触？”
后头这句，却是李远顿了一顿后，才下定心问出口的。
而莫梨也同样明白了，为何李远说话如此小心翼翼。
李远想问的，便是大宗师与宗师之差异所在，恐怕他认为其中涉及例如所习功法之类的不能轻易外传的隐秘，才这般小心，生怕叫自己不满。
这也不假，毕竟依莫梨的判断，大宗师相比宗师，差别便在于大宗师手中，武功不再仅是争斗之技艺，而是几近于道，凝聚了一生习武之感悟所在，往往脱不开自家所紧要的功法和手段。
李远有此顾虑，不难理解，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愿意厚着脸皮向自己求问，看来其向武之心亦是恳切。
莫梨并非敝帚自珍之人，若非莫梨所习的武功，大多源自各家，譬如从教中兄弟，或是与老教主游历时，只是观摩别派弟子演武，就还原出的法门，未得允许并教不得别人，莫梨其实还是相当好为人师的。
从莫梨起初意图将自己毕生的武学感悟整理记述，做书留存传于后世，作为留与此世的分别礼物，便可见一斑。
所以莫梨并不吝于为李远解惑，毕竟李远昔日对抗李长宁的举动，早证明了他心性的端正，教导外人，莫梨或还有对方可能凭此为祸的忧虑，但对李远，莫梨并不担心。
“感触谈不上，不过是些我个人的呓语，在我看来，大宗师之于宗师最大的差距，便是道。”
“道？莫前辈给我说迷糊了，莫非是要我求仙问道，还是上山出家？”
见莫梨淡笑着解答，李远胆子也大了起来，不过莫梨所说的话，的确叫他摸不着头脑。
“并非你所想那么玄乎，但也大差不差，大约便是将一身武学融汇贯通，最后所提炼出的非止于技，而近乎道的那重领悟。”
接着向李远解说，莫梨也借此审视了一番自己，虽然说的言之凿凿，不过莫梨自己在这一关，却是取了不少的巧。
毕竟天魔功这最后一重，便是叫人领悟阴阳气机之妙，并于心境上勘破，将原身性相逆转，才算是大宗师的功果。
而这一关，莫梨却是因跌落悬崖，身体于无意识中不知凑了什么巧自行催动所完成的，而接纳自己女身这点，亦是后来才补票的。
这般说来，莫梨其实还有许多课需要补，只是莫梨禀赋超凡，于生死间走过一遭，又进行了从难以接受，到坦然面对的一重转变，纵然理论基础尚且不足，心境上实际的修为，却是要大大超过的。
“譬如我自身大宗师这一关，更多便是在心上，这点与我内功切合的要旨息息相关，这门内功神异奇诡，并不好与你说，不过还有一例，我想应是能与你说明白的。”
“便是李长宁老前辈。”
莫梨稍作停顿，在心里回想那日的交战，以如今的目光再来看，莫梨才发觉自己当时其实占了许多侥幸。
“父亲...”
李远神色微变，却还是努力将其抑制，下定与对自己影响最是深刻的父亲作对，并将其杀死，即便知道此举乃是为了道义，是阻止走入歧途的父亲，那长枪刺入的触感，依旧不叫他好受。
这份感情，同样顺着莫梨探出的灵觉传递而回，莫梨才发觉，李远看似释怀的外表下，内心其实犹然复杂。
呵，自己不也是如此？
莫梨心里自嘲一笑，她同样是这样的人，外表装作不叫人担心的样子，将种种难言的感受藏入心里。
可偏偏遇到了愿意对着自己刨根问底，想要了解自己每时每刻的感受，不叫自己难过的人，自己其实分外幸运。
“咳咳，我所料不差的话，李老前辈应感悟的是气血上的应用，浑身气血鼓荡，不下年轻时的威势，气血勃发下，气力几乎不可阻挡。”
莫梨想起那夜，李长宁生生用一杆银枪将一个活人抽爆，血肉从骨骼上炸开散落，那时莫梨只觉得他气力非凡，现在再回想，这岂是数十年累积的内力所能做到的事情？
没有深厚充分的气血作为承载，纵然能发出同样的一击，肉体也要为此大为摧残，只怕连用出下一招的可能都不会有。
而有了充分的血气，不仅能将其承受，更能作为辅佐，大大降低对内气的需求。
“其中之奥秘，我想便在你李家那门李老前辈传下的苍龙枪中。”
莫梨将说完，李远便要伸手取下短枪，竟打算在静室中演示一番。
“不需如此，李远兄弟倒是坦诚，那我也不相瞒，对于武艺，我的记忆还是颇为牢靠，在那夜的厮杀间，起码将李老前辈所使的枪法记下了八成。”
“这苍龙枪乃军阵中的武学，军阵中求存，要紧的便是正面的威势，以及旺盛的血气，对肉身的要求极为之高。”
“李老前辈应当就是将苍龙枪三种拆分的变式尽数贯通，发觉其中在不同需要下运使武技对血气的利用的细微差别，借此触及到了血气更深一重的道理。”
也好在只是血气，莫梨心下回想起那时，若非自己对柔劲的体悟独到，专克李长宁刚猛无匹的力道，局势如何，还真当会是两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李长宁终究还是没能走出最后一步，气血未能反哺肉身，以致为衰老的肌体所累，持久战不利。
不然同样已到了强弩之末，头脑极速运转，只为能维持围攻之势，不叫因减员而被李长宁破去，而后一干围攻的同伴被一一击破，因此心神将近榨干的莫梨，只要李长宁多坚持上二三十合，便是莫梨先会因精神一时不察恍惚，而被抓住破绽一枪穿心。
......
“好了，过，破，荡三种拆分的枪路，已都解说与你，但也只是为你指条路子，其中精微的奥妙，还需你自行于练习枪法中专心揣摩体悟，此非一日之功，莫要着急。”
借着为李远讲解，莫梨也趁此机会将自身枪法上的造诣梳理了一通，粗略花了一个时辰，能将枪法破尽的剑招，也有了头绪。
过足了人师之瘾的莫梨准备起身，听得如痴如醉的李远忽的一个激灵，却还有话要说。
“对了，莫前辈近来可有见过常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