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他听进去了吗?”
一手按在刀柄上,苏和闭目推演,碎片也应和着他的思绪如呼吸一般明灭着,莫梨只见他另一只手在半空中作势挥动,便知苏和是在心中演练刀法。
不过体内元磁真气一激,苏和便知是莫梨回来了,吐出一口浊气睁眼,便回过头向莫梨问道。
“不止听进去了,还当场答应了,果然还是夫君的想法好。
我一心只想着劝他莫要为虎作伥,甘为爪牙,但常无情看似冷漠,其实却是个认死理的,越是劝他,反而越会叫他逆反。
不若从陆华处下手,叫他们生出嫌隙,若是陆华都不信任于他,态度转恶,叫他自行认清,效果可能还会更好。”
没错,苏和告诉莫梨的法子,便是利用常无情和那些手下军士的不合,转化为他与陆华的不合。
耍弄智谋的人,往往最受不得别人擅作主张,更何况是手下替主子做主,难免让人心生猜忌。
要是一切顺利,些许僭越还容易叫人忽视,但逆境之中,琐碎的毛病都会放大,更何况这种对多疑的人而言几乎是原则性的问题?
虽不知陆华筹谋的全貌,迄今究竟暗中做过多少事,但莫梨他们但凡遇上的,总还是都搅和了陆华的计划。
譬如陵州挑拨平王府反,或是徐州,莫梨回想起在那碰见了陆华,那时莫梨就隐约感觉他并不简单,现在想来,又是本来藏好的教中信众遭人替换,又是有人欲假扮自家教徒搞火攻,联系起来,陆华的出现绝非巧合。
显然是对地母教穷追猛打的连环计,与陵州之事正处前后脚,说不定还是连在一串的算计。
结果都被莫梨他们撞上,有意无意将陆华的谋划打了个稀碎,就算陆华还有备案,本来预想的效果难以达成实现,心里也定然不爽。
所以苏和相信,不管他到底有多信任常无情,每每让他出面奔走,难道就真的能忍受常无情这回的擅专?
为此,苏和可是特意叫莫梨用几乎服了软似的口吻去麻痹常无情,好降低他的警惕,以为自己这边乃是迫不得已才为他出的所谓双赢的主意。
还有最重要的时机,因前儿无生教那一出,少年英雄会的章程一压再压,延长时间虽正常,但毕竟与会者众多,难免有人早计划了之后的行程,不论是为参赛耽搁了行程,还是为行程退赛都不是好事。
所以现如今的比试大大压缩,要从早一直比斗到晚,明日就要决出胜者。
而常无情即便现在就将莫梨说与他的计划写在信上汇报,信鸽往来起码也需四五日的功夫,决计赶不上趟。
这是陆实借陆实前次信鸽传信那次收到回信的时间估算的,陆实好歹也是皇子,所用的信鸽即便不是最上乘的,也定然相差不远,陆实收到回信都用了四天,陆华那边的信鸽又能快到哪去。
也就是说,常无情完全没有与陆华商讨,得到应允的空隙,他能做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擅作主张,要么什么也不做,只依本来计划行事。
而原来那条路,有了无生教的插曲,庐山派的态度,苏和只要从中操作,本就已有了六七成的把握叫陆华的筹谋不成,更有莫梨直言相告时自信坚定的态度,给常无情传递自己这边胜券在握的底气。
至于为什么是莫梨出面而非苏和,自然是相比苏和,莫梨予人的印象更为可靠,值得信任。
常无情最后会作何选择,实已不用多说,唯一苏和没料准的,就是以常无情的做派,即便意动,也会先回去考虑,待到思索周全后再予以答复,这样干脆的态度,反而显得反常。
见苏和稍显讶异,莫梨也不卖关子,轻轻笑着将自己方才的说辞原模原样对苏和说了一遍。
“好家伙,阿梨这也是够损的,不会是被我传染了吧?那为夫可得好好反省反省了。”
说归这么说,苏和面上一副忍笑的表情,可见并无改悔的意思,他当然是希望莫梨越活泼越好,能见到莫梨开心,就比什么都重要。
“下一阵,请无门无派苏和苏少侠上阵,对朝廷代表韩千秋~”
被抓来充作工作人员的庐山派弟子拉长的声音传来,莫梨才离开这么一会,比斗早已再开,还打了不止一轮,正轮到苏和上台。
“好夫君,到你了,快上去吧,我会在下面好好看着的。”
莫梨眼睛一亮,这次苏和的对手正是常无情带来的人之一,不得不说来的正巧,在擂上狠狠打败他们,激起其火气怨气,叫他们更想要执行本来的计划,好显得盖过武林中人们一头,也是苏和的想法之一。
毕竟输了也不服气的人比比皆是,纵使手头功夫不济技不如人,也往往不会就此服气,反而会百般从别的方面找补,非要显得自己更加厉害。
莫梨随老教主游历时,不时就有见过这般的人,明明切磋完败,就要扯到什么师门传承,什么家世长辈,什么亲友熟人上面,好像这样一来,方才的比试就做不得数,平白优越了起来。
“阿梨看着,那我可不得不用上全力了,且看我怎么干净利落将那家伙拿下,也叫大家伙瞧瞧,朝廷来的人,未必就有多了不起,强到哪去。”
常无情领这些军士初至庐山那天,为石碑与莫梨这边起过冲突,结果成为了莫梨高深武功的陪衬,大大丢了脸面。
但毕竟在场亲见的人并不多,前儿这些朝廷军士也是个个摧枯拉朽取胜,渐渐就有人觉得朝廷的高手还是厉害,生出气馁的想法。
也不知是哪先出来的传统,武侠世界观里头,江湖与朝廷往往不对付,不说势如水火,起码也是互相看不上,辰朝这里也是如此,即便辰朝的规矩多利好江湖人士,两者间的隔阂也只不过消融了些许。
而这次常无情与手下军士来者不善,眼睛几乎长脑门上似的做派,更是叫许多江湖人本能就觉得不妙,下意识便站到了对立的立场上。
反正也没错,的确是陆华要先行对武林下手,警惕才是理所应当的,苏和正是打算为江湖这头做个表率,提振武人们的自信,江湖中亦有诸多能人在的观念定下,也是对陆华收服武林的一重阻碍。
敌人要做的事就不能让他稳稳当当做成,就是阻止不了也得恶心他够呛,话说的糙了,道理却不假,就算莫梨这边不知道陆华要所谓的武林专断究竟是要做什么坏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妨碍他也是理所应当。
莫梨托了苏和一手,轻功略差的苏和得以一跃穿过许多围于台下的观众头顶,轻巧踏在擂台的石板上,而另一头被报到名字的韩千秋,就只能骂骂咧咧地挤开旁人爬上擂台,只出场方式就是高下立判。
“苏某听闻朝廷欲改变对我等江湖武人的看法和态度,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如今朝廷派人参与这江湖里的盛事,却的的确确是头一遭。
我等武林中人桀骜,高低只在剑上论,若是苏某听得一耳的传闻不假,那便请军爷叫我等也见识一下,朝廷的高手,究竟能不能叫我们服气!”
苏和腹中运气,这一番话毫无保留地向外扩散,几乎整处会场都能听个分明,话音未落,便激起阵阵窃窃私语。
“啊,朝廷终于要对我们动手了吗?”
“你什么耳朵,人说的是对我们江湖中人的态度和看法要变一变,是好是坏都没说呢,说不定是觉得我们忠君爱国,要予以赏赐呢?”
“去你的吧,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老儿不把咱们武人视作眼中钉,陆太祖是武人出身,知晓江湖中讨饭吃不易,还能宽松许多,这传下几代,容忍不了我们不也寻常...”
“可有大派的朋友在,你们人脉好,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的讲一讲?”
悉悉索索的声音立起,这种话,凌掌门是决计说不了的,但苏和也没个来历,无门无派,不过一介江湖散人,不用对谁负责,这话他来说正合适,加之他名头不小,说出来的话天然就比无名小卒可信许多。
只见对面韩千秋脸上阴晴不定,之所以陆华的筹划是待到决出胜者时,再由领头的常无情出面,言说朝廷之政,就是要趁常无情这些朝廷代表取胜,慑服武林众人的同时,趁热打铁,时机最好。
但苏和现在就引起大家伙的猜忌,思考的时间一多,本来定风向的目的就没那么好实现,更何况在场武人何其之多,随便来几个想象力丰富些的,想出些煞有其事的揣测,激起多数人的反感,可不尤为坏事?
“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编排朝廷,你真就以为无事吗?就由我先来教训教训你!”
韩千秋银枪如龙,卷起一地残云,抖落百千朵枪花,将苏和罩在其中,就要赏他一个窟窿。
然后只见一道白光亮起,苏和缓缓收刀入鞘,韩千秋却看不见,只因苏和已经在他身后,韩千秋胸口一股沉闷的感觉骤起,手中一杆银枪也跌落断面光滑的一截,接着扑倒在地。
竟是被刀背一击打得闭过了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