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苏和的顺利,陆实这头就颇有些难挨了。
一式花团锦簇,陆实在身前布下几重剑影,迫使敌人退却,他接连拿下数阵后,终是碰上了硬茬,弱水剑阁的首席任泠。
弱水剑阁虽说是因一手锻造本领而扬名,以致本身的剑术渐渐为人所忽视,但却绝不弱小。
天下爱剑者无数,弱水剑阁铸的一手好剑,自然常有爱剑者登门求剑,除却每五年一开的铸剑池,若是来者能拿出足以打动弱水剑阁的宝贝,一样能得门内长老甚至阁主出手为其量身铸剑。
江湖武人视何物最珍贵?不是金银珠宝,也非权势名望,而是武功,只要武功足够高强,如之前的东西自然要多少有多少,就是抛也难抛走,求剑者最拿的出手的东西,往往也是自家的剑术。
即便多数剑术好手并舍不得外传自己根本的剑术求取名剑,百多年下来,弱水剑阁中所藏的高明剑法,也已不下二三十本,不过有三四分出彩的平庸剑术更是不知凡几。
当然,就是弱水剑阁自家的弟子,也不可能允许他们随意借阅研习这些剑法,只有小有所成以后,才能得了首肯,以免基础不牢固时急功近利,贪多嚼不烂,反而落了下乘。
有如此藏书和规矩,弱水剑阁的弟子,或许会因分心铸造而有损剑术进益,但绝不会弱小,能在这等环境下成就首席,任泠更不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而且他与其他弱水剑阁弟子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并未曾翻阅过那些阁中留存的求剑者们留下的剑术,而是只修习了弱水剑阁自家传承的炼铁剑。
不是什么高明精巧的剑法,威力平平无奇,不过是弱水剑阁教与初入门的弟子,适合于他们感知手中长剑的性质,借此培养铸造的敏锐感知的入门剑术。
陆实也知道这点,甚至早在第一合,就认出这门弱水剑阁看家的剑法,正准备高兴能轻松又下一人 ,声势又将大涨之际,陆实却笑不出来了。
任泠似乎真把他当成一把剑在锻打,迷人眼球,惑人判断的百花剑,遇上自己打自己的,不管对手如何出招的炼铁剑,先天就废了一半。
十数合过招下来,一开始还有些招架不住,需得左支右绌的任泠越打越顺遂, 陆实却知道他并非记下了百花剑的变化,或是吃透了其要旨,而是...了解了陆实,还有他手中的剑而已。
“原来如此,陆公子手中这柄剑,是我弱水剑阁所出的剑,其中形制,各处尺寸,还有锻造的手法,材料的配比,处处都有弱水剑阁的影子。
只可惜...”
才上台时,不过通报过一遍名姓,就再不多话的任泠,过了十几招后,终于开口道。
“可惜什么?”
陆实搞不明白任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到底是个什么意图,却老实地反问道。
“可惜的是这剑鞘,鲨鱼皮鞘确实珍贵,其上所嵌的珠玉更是用心,可见也是匠人用心之作,足见其价值,只是偏偏用错了地方。
它不适合这柄剑。”
任泠叹息着摇了摇头,毫不掩盖惋惜之情。
换做旁人在此,听了这番话必然恼火,言下之意,其实分明就是说,持剑的人,也不适合手中宝剑,好剑跟错了主人,对剑客而言,就是直白的羞辱。
但眼下听见这番话的,却是陆实,陆实尚在家中习武时,便时常听鼎伯劝他另寻剑法,后来出来了,遇见莫梨,也被莫梨指点,希望他改换一门契合己身的剑术。
陆实又本就是个直性子,乍一听见这话,直接就听进了心里去。
是啊,为什么这把剑与自己托宫中巧匠所制的剑鞘并不适合呢?
身为一名剑客,执剑经年,他也早熟悉了手中这把剑,几如另一只手一般,长短,厚薄,剑柄上每一处自己留下的包浆,陆实都一清二楚。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该往何处改变。
“多谢任兄提点,那么,请再品鉴我这一剑!”
出手仍是百花剑的技法,一式一枝独秀从斜里穿出,却摒弃了多余抖搂的变化,灼热的炎阳内力在陆实经脉中流淌传递,头一次鲜活起来。
“来得好!”
见陆实气势登时一变,手中长剑威胁倍增,任泠非但没有气急,反而愈发兴奋起来。
“陆实这家伙,怎么我说他就不听,任小子一说他就听了。”
莫梨两手环抱在胸口,为肩膀分担重负,斜着眼看台上只是出手不同,实力立时大进的陆实,气鼓鼓地道。
“好了好了,这又不是弱水剑阁那人一句话的功劳,阿梨一次要吃好多点心才能吃的尽兴,难道除了最后一个吃得欢心的点心以外,别的都可以不吃吗?
也是阿梨早早就提点过陆兄,陆兄看着虽憨,心里的计较却还是有的,只是有些执拗而已,必定反思过好几次,只是这次临阵的对手也这么说,才终于开始想通了而已,阿梨用不着生气。”
见莫梨右颊鼓起的模样,苏和抬手摸了摸莫梨的脑袋,他新创出的这门刀法威力着实非凡,接连一个照面击败数人,终于打出了空挡,陪莫梨一同去看别人的比试,正巧听见陆实被报到名字,便在此驻足观看。
没成想去年那曾经随莫梨他们一起面对李长宁的弱水剑阁首席,武功也精进了这般多,陆实的进步莫梨也看在眼里,努力之下,几乎要超过莫梨一开始对他的预测,结果饶是如此,也在任泠面前陷入了苦战。
“我哪里会生气啦,就是陆实这憨货,要改不改的,明明已开始行以气御剑的正途,却还是惦记他那手百花剑。
若是不连根本的剑法外功都加以更易,他就是想通了,也不过是未尽全功,差了那一丝,就是质变与否的差距。
我是怕他想不明白这点,即便改了出手的路数,可招式不相应变上一手,终究还是棋差一招,那也太可惜了。”
莫梨担心的正是这点,陆实或许也不是不想连百花剑的招式一同换了,可万一他只学了百花剑这一门剑法,没有其他拙朴刚健的剑术可做替换,这藩篱打通的绝佳时机就要浪费了。
“先看着吧,我相信陆兄,当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真心愿意去坚持,去保护的东西以后,他会变得比过去强大太多太多的。”
苏和意有所指,从青州带了莫梨回去以后,他就发现,陆实的眼神相比以往大有不同,再看转交于他保管,以防意外的那枚碎片不时明灭,哪里还不知道陆实的心思。
只是何青青那桩事解决得太快太顺利,以致陆实的决心只是才起,就没了往下增长的契机,如今这各路年轻高手聚集之处,正是锻炼陆实的好机会。
“哼,夫君说的是自己吧,的确呢,夫君能找到我,留下我,那份改变,也是我本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这么一说,陆实这憨货和林瑶妹妹的确有几分意思,只是为了她,陆实也不会止步在这。
对了,就该这么出手!”
莫梨话音忽的一变,正是瞧见陆实借用惯了的百花剑习惯了以内力压人,而非比拼剑术,还有心机决断这些巧变手段以后,终于剑路一改,才被任泠又一次适应的攻势再度蜕变!
陆实一剑正当中平平无奇地递出,再过中正平和不过,却再不取任泠可能的剑法空档,而是瞅准守御最为严密的胸口,看似是被接连化解攻势后头脑发热的急切之举,却叫任泠避无可避,非得回手接下这一剑。
“烈阳剑?你是...!”
任泠乃弱水剑阁首席,对剑法的见识自然远超常人,陆实将一出手,便窥出这一剑的来路,哪里还能维持平静,唯有不减的战意,叫他同样运起一身功力,以炼铁剑迎上。
然后便是摧枯拉朽。
“是我败了,果真是堂皇大势,竟能在此得见烈阳剑术之真传,是我任泠的荣幸,只这一剑,即便陆殿...公子没能斩获名次,我也定会以首席之位担保,相邀陆公子同去弱水剑阁一观铸剑池。”
任泠抱拳,面上不见落败的沮丧,反而兴奋更甚。
陆实却将手中长剑挪至眼前,从剑尖一直审视到自己的双手,他终于明白,鼎伯和莫梨一直提点他,告知于他的那份威力原来当真不同凡响,还有那被强迫学习,但接触百花剑后,便被他懈怠的家传烈阳剑诀,他不知不觉,就已尽得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