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几位朝廷使者,其实代表的其实是四皇子,是也不是?”
苏和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只一句话,便说得韩千秋额上冷汗沁出,这等话术之分辨,本是常无情来出面的事情,他并不擅此道,所说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只以为以朝廷之威势,应当不至有人辩驳,要说辩驳,也应是在最后提出要求的一步上。
结果这话才起个头,不曾想这苏和就如此胆大妄为,可偏生说的话,直指问题之根本,既是四皇子全权负责,那所谓的官身,到底算是朝廷的编制,还是四皇子的私军门客?
江湖武人们对朝中局势能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当今太子并非四皇子,更不知陆华如今其实已经收拢了不少势力,收罗了许多大员做党羽,要是那所谓将大家伙整顿一处的去处,性质更偏向私人势力,那日后新皇登基,谁知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问题一时并不是在场江湖人们想的明白的,对他们而言,苏和的话不过只是将他们的思路引到了可能的朝堂斗争中去,以江湖武人们的性格,更多倾向于不去掺和这等斗争,因此只短短一句话,莫梨便能看见身旁才悄然疏远开的人们中,不少脸上出现了退缩动摇的神色。
夫君还真是厉害,要是换做她自己在台上,韩千秋三两句没说好,可能自己就已经把手按在剑柄上,叫他知道该老实点,别说废话了。
“苏少侠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亲授的权柄,自然是代表的朝廷,难道苏少侠是认为,四皇子别有异心吗?”
说话的却是一旁的徐正气,他见下方诸多人生出动摇之色,立时便在心里暗骂一声,但他虽是京中大派出身,却是做的走镖的行当,对武林中人的心理了解比起一旁的韩千秋胜出不知几筹,哪里不知道他们心头的顾虑一起,就万千难消。
所以他索性不去回答苏和的问题,反而只将帽子往回向苏和的头上扣,正所谓讨论事实,不如攻击他人,这在辩论中从来都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不敢不敢,苏某绝无此意,只是...”
苏和话才出口,莫梨却摇摇头,自台下一跃而上,身形起落之最高处足有三丈有余,端的是轻盈飘忽,尽显轻功之高明,权且以轻功修为震慑了些仍抱有不良心思的人,莫梨挥挥手示意苏和且住,然后说道:
“叽里咕噜说那一大串弯来绕去的,谁听?不如直说你们这些朝廷使者的来意,究竟要我等泱泱武林中人去做什么,空口白话说那官身说那衣食不愁,要大家如何能信?”
莫梨此言当即引得台下众人许多在心里叫好,虽然方才韩千秋和徐正气字里行间句句不离编排莫梨,欲要引起众人心中对她还有她同伴们的恶感,但莫梨方才所说的,却也实际是为众人所最关切的事。
休看江湖打打杀杀,人情世故又从不在少数,任你嘴皮子说破天,大家伙也早知道能兜在怀里的好处才是真的,来自朝廷的好处固然眼热,但你嘴皮子张张,就先想着指使这指使那的,是不是把大伙当傻子了?
只不过碍于韩千秋朝廷来使的身份,大伙并无人敢去做这个出头鸟,为旁人谋利别人不一定会念着你的好,但好处若是真的,这一言恶了使者,那亏的保底有自己一份,眼下莫梨上来做了大家的嘴替,自然是个个都乐意见得。
当然,莫梨上来说话,也并非没有她的考虑,而是出于稳妥,一是她方才为苏和上台一剑险些刨了常无情,本就立下了护短暴躁的印象,此时上去说话便不违和。
二是她早与苏和考虑过的利害也早有了分辨,眼下的情势,显然是陆华的原计划不成的概率更高,她并不怀疑苏和的机智,定不会让韩千秋和徐正气找到口风漏洞,但倘若那二人还有难以反驳的话术搅了形势,蒙骗来更多的支持,那便不好了。
所以不如直入正题,屏蔽掉可能的话术的影响,确保已经能确定的优势,早些让陆华的用心原形毕露。
莫梨一改成亲以后在苏和面前的温柔模样,身为强者的威势透过气场而出,触及灵觉领域的她威压在感知中还要远胜以往,只在那一站,就让韩千秋两人生不出反驳之心。
有常无情之例在前,哪怕他们明知他们眼下代表的乃是朝廷,不像常无情起码还做了出格之举,哪怕他们能看见莫梨的两手分明没有靠近腰间剑柄的倾向,却也害怕若是不从莫梨之意,顷刻就要挨上一剑,性命两散。
咽下一口口水,韩千秋见凌岳全然没有出门相护,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默默后退了一步,才勉强说道:
“不,不知抬举!殿下本有许多与诸位的推心置腹之语,你个妇人却只知那铜臭的好处,也罢,我这就说与你们听,四皇子殿下为武林的深谋远虑。”
韩千秋嘴上已然示弱,却还要长篇大论,被莫梨眼神一剜,当即收敛,转而进入正题,看得苏和在一旁发笑。
“殿下之设想,首先便是要在各州郡设下肃武司,整顿武林,江湖中或有肆意妄为的乱党,若要不被大员们一视同仁,不若为官家出力,整治这些恶人,由朝廷出资,这样大家既有了好声名,也有了营生,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里说的倒是还算中肯,下方不乏的江湖散人中,倒有一多半点起了头,可设想虽好,资金又要如何而来,具体又要怎的执行,这才是众人最关切的地方。
“那如你说,各州郡都设下肃武司,收编江湖武人为人手,辰朝习武之人不知凡几,有一手武艺者不可计量,哪怕只有不到十一的人能够入内,那粮饷开支又要何来?陆...四皇子出吗?”
莫梨顺着大家所想而说道。
说到重点,韩千秋也意识到这点显然容易引起众怒,目光闪躲着道:
“那自然是各地官府出资,不过也是一部分,各地税收有数,如何抽得出那许多,自然也有许多与殿下同样想法的大员施加援手,另外,各地门派也要借此在朝廷卷宗上登记造册,留下明目,这可是好事,因而各家门派也当担负一些。
当然,好处上,也非止粮饷,殿下苦于武林颓丧,有心扶持,因而希望各路门派能够携手共进,拿出自家武学互相研讨,精进本门技法的同时,入肃武司的诸位也能有学习的机会,再不必为求学五路而苦恼...”
“哦?听起来倒是有心了,不过各门各派都有不传之秘,可是也要都拿出来分享?”
“那是自然,正是各家敝帚自珍之举,才叫武林衰微。”
诸多各派弟子面面相觑。
“然后不论此前是散人还是门派子弟,入了肃武司,通通都有机会得传这些武功?”
一众江湖散人眼睛亮起。
“岂会,若是叫品行不端者学去,岂不遗祸无穷,当然是根据功绩考量,酌情选取。”
莫梨露出来微妙的笑容。
“那么最后,如肃武司的诸位俸禄有朝中大员们一份,也就是说,那肃武司,大员们也要挂上名字?”
“不然?大员们一片诚心为尔等武人考虑,起码也得叫众人知道诸位大员的苦心,肃武司中也会有人手负责交接。”
徐正气双目圆瞪,不住地在暗中以指连戳韩千秋,可他如何知道,莫梨乃是以心神所慑,从灵觉干涉韩千秋的心神,叫他不敢隐瞒,因而许多本该先含糊过去的地方,也交代了个七八。
这时,苏和终于叹着气摇着头,两步缓行上前,朗声道:
“那便由我与诸位翻译一遍,肃武司受朝廷大员资助,分明是朝廷新设的机构,却受具体官员的挟制,可以借此安插人手,将肃武司化作一己之用。
加上各地的大小门派,还要江湖散人都要纳入,首先就要交出自家武功,然而修习武功,却要看尔等所出的标准,只要有心操纵,自是只给你学什么,就只能学到什么,而后,入了肃武司的门派和武人,因为入了肃武司的名册,还都要听命。
江湖中凶残恶徒不少,却也决计用不到如此多人手整治追捕,自然要有一部分工作落到其他地方,譬如治安,而这些,甚至都不需巧立名目,轻易便能遣肃武司人为其行私人事务。
总而言之,说是将武林纳入朝廷管制,予以大家名目和生计,实则,却是收拢各家武学,各派产业,还能化诸多武人为大员私奴,苏某说的或许危言耸听,四皇子未必就是这个意思,但那些大员可未必,对不对?”
最后一句,苏和却是转过头来,对着台下一众武人们所说。
顿时,会场中如焰火爆开,顿时人声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