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城中已经有人盯上自己几人一事,莫梨在武林中声名大噪,就连民间亦有传开,添上罗小姐的担保,轻易便获得了罗府尹的信任。
此刻,莫梨三人便已经在罗府中暂住,占下了两间客房,自然还是莫梨与夫君一间,而莫离独占一间。
之所以只有三人,是因为跟来的地母教众人,本就只是杂事上的帮手,例如打探消息,充作人手,例如最后要救走所有教众时,当然需要有人作为引导,因此选来的这些教众武功虽不高明,但都是手脚麻利,做事可靠的一类。
而眼下入驻罗府保护,同时深入寻找充作徭役的教众们的消息,自然是需要的人少而精,不惧意外,也难惹人注意。
“话说秦祭司似乎一直回避着阿梨,在山洞里的时候就刻意躲着,本来她是要作为罗小姐的顶替者进入罗府的,现在罗小姐答应帮助我们,她就干脆留在了山洞后方。
怎么想都是不愿与阿梨你碰面,我对她的了解,只有上次去陵州时见过的两面,阿梨跟她相处得更久,能猜到原因吗?”
客房中,苏和在房间中踱着步思索着,眼下之形势,当然还是帮着莫梨救出教众们更重要,这样一来,重点就应当放在罗府尹与恶官大族的争端上。
因为他们间的争端,让眼下几乎不可能接触徭役处,获取里面的情报,但反过来说,只要解决了这个争端,揭露他们的丑事,自然也能转移绝大多数的注意力,创造救人的空档和机会。
但在此之前,还是需得处理好内部的矛盾,如果秦玲的回避,是对莫梨抱有着什么恶意的话,万一坏了事,那可就不好了。
苏和又不是莫梨,在地母教中待过了十数年,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和感情,即便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地母教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所谓。
跟着莫梨来与莫离他们一同行动,也不过是为的莫梨。
这是一次绝佳的让莫梨彻彻底底不留遗憾地与地母教分离的机会。
莫梨的确将教主之位,以及过去的身份尽数交托给这个她所认可的,足以肩负这份职责,做的更好的莫离。
但这首先,是莫离已经实际上替代了莫梨的位置,占用了她的身份,莫梨并非是主动挑选出合意的后继者,托付了职责,而是被夺取了昔日的一切后,认清了现实下无奈的举措。
认可归认可,但两者间的释怀,绝无可能在同一程度。
苏和本就对此隐隐有所猜测,而这次重遇莫离等人后,莫梨那微妙的态度,割舍不离,犹然将自己当做地母教一员的这点,更是证实了这个猜想。
不是说这样不好,在地母教的经历就是莫梨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是她不可能抛却的记忆,但莫梨也已经决定,在最后的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之际,会跟随自己前往另一个世界。
若是还怀着深切的留恋的话,莫梨即便跟随自己离开,最终也难以获得十分的幸福,就像苏和自己,与莫梨成婚到现在,他自是高兴万分,精神焕发,但偶尔泛起的乡愁,对本来世界的种种的怀念,同样会让他陷入周期性的低落。
所以苏和希望,莫梨往后与自己前往他的世界以后,对这个世界的念想,应当是如与家人一同翻看过去照片一样的积极的怀念,而不是强压下未尽的责任与担忧的哀愁。
“这...唉,夫君难道当真不知道吗?毕竟那个莫离,是在小玲她的一腔念想中塑造出来的,她对我抱有愧疚,只是这样而已。”
莫梨本下意识想用“山洞中能有人压阵统筹,不是很好吗”这样的说辞推脱过去,可是又想起苏和乃是打动自己,让自己深爱的夫君,早发誓过接纳自己一切感受,与自己一同承担的夫君,便还是打消了这份不坦诚的念头。
“但上次在陵州,在阿梨还有那位莫离之间,她不还是选择了会选择她的莫离吗?我还以为有了这回,她心里应该是与阿梨你划清界限了。”
苏和略有些惊讶,像这样类似的情节中,做出这样选择的,不基本都和本来求而不得的人断了感情,再无想法吗?
“唉,这下我是真信了,夫君你说你本来是比较薄情,难跟人感同身受的那种人的话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小玲本就是将对我的感情寄托在莫离身上,才造就出了他,多年愿望的实现,那种勃发的感情,才会让她在二选一的局面下选择了那位莫离。
但是这又跟割舍有什么关系,等她情绪平复之后,自然还是能意识到,曾经与她相处了那几多年的,都是我,而她心中,自然会怀有因为自己的愿望,而导致我无处可归的愧疚,这并不冲突。
只可惜,我害怕的是,她终究没认清她的感情,忽视了莫离。
因为我昔日本就对她只有对待妹妹一般的感情,与她绝不可能,现在更是,我也根本不会去怪罪,她造就了另一个我出来取代我,本不可能得到回复的感情得偿所愿,我反而为她开心。
更何况她造就出来的莫梨,在教主的职责上还要胜过我,能看到大家能比在我手下过得哪怕更好一分,我也没有遗憾了。
但是啊,万一小玲她并没有认清她通过碎片领悟的那篇忘情篇的可怕,只把莫离当做一个响应她愿望而出的伪物,一个假身,转而重新将感情归复在我身上...”
苏和眼神逐渐凝重,通过莫梨的话语,他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样的话,那莫离怎么办?”
作为接受过现代的教育,知晓人身上的秘密被解开了许多,更是听过许多对人本身的哲学思考的苏和,当然听得明白莫梨对莫离的认可。
怀着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感情,同样的心愿,那莫离不就是人们眼中的莫梨,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毕竟旁人一开始所看见的,本来也就是他们眼中的莫梨,而顺应他们映象所生的莫离,自然一开始就是正品,绝无伪物的说法,当然,要是莫梨选择反对的话,苏和也不是不能想出别的逻辑,来论证莫离是个假货。
“是啊,莫离心里唯一为自己保留下来的,也是顺应小玲的感情的那份情意,也从来不假,倘若因为我的重新出现,小玲怀疑了自己那份本得到了回馈,也得到了归处的感情的话,那莫离,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毕竟,是为了小玲,才抹去他的本我,将自己塑造成我的,要是那样,也太可怜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天我在小玲身上看到的,心意得到回应的幸福,并不是假的,也只有这份感情早在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在他们的相处中化为了真实,小玲那天才能做出选择。
要是为愧疚,她怀疑了自己的选择,受伤的不会只是一个人。”
莫梨垂下脑袋,她在山洞中时,就已经借用灵觉,察知了秦玲的思绪,明了了她自己还搞不明白的心意,但是如何解决,她却还没有个头绪。
这对莫梨来说,毫无疑问,也有她的责任在,倘若她做教主时能早些察觉,或是倘若她能果决些,在陵州重归时哪怕是用绝交的方法叫秦玲断开念想,事情或许都不会这么复杂。
“不过阿梨果然还是阿梨,就是会为此烦恼,哪怕是对阿梨做出这么过分的事的家伙,都不愿意弃之不顾的阿梨,才是我怎么也放不下的阿梨,好吧,那就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样的话,等到连人一起救出以后,也解决了他们的问题,阿梨就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苏和和煦地笑着,坐在莫梨的对面,让莫梨终于忍不住从愁容中改换了表情,无可奈何地轻笑了出来。
“没想到还是让夫君注意到了啊,本来还想自己解决的,不过也是一样,明明对别人就很难做到这么关心,偏偏对我就这么了解,有足够的耐心的夫君,才是让我也再不能离开的夫君呢。”
“说错了喔,阿梨,对阿梨的了解和耐心,其实是同一点,因为阿梨的想法,也是我用耐心一次次去尝试,才能最终理解的。”
苏和食指点在莫梨唇上,笑着纠正。
“那我也要,可不能让夫君了解我的程度抢在我了解夫君的程度前面!”
客房中沉闷的氛围悄然化解,转为浓厚的情谊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