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发觉身后多出一人,陆瀚周身顿时一冷。
不过他还是把持住了气度,通体生寒的寒意不过维持了一瞬便在镇定下消退,同时挥手安抚住了准备上前包围莫梨,以及分出几个人去叫更多人的护卫们。
“且退下吧,此人既是六弟的友人,想必非是来加害于我。”
陆瀚余光瞥了陆实一眼,他这弟弟心眼实诚,愚笨了些,但不至于好歹不分,见到这女子陡然出现在身后也不惊慌,反而助她解围,可见是极其信任的。
陆实能想必离家前稳重可靠了许多,看起来却也没有收到过什么伤害,想来应当有此人一份功劳,就是这江湖习性太重,却不是他所擅长应对相处的。
“那是自然,莫前辈为人最是良善,出剑从来只为庇佑弱小,惩戒恶人,兄长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当然不用担心。”
陆实顺口将话接上,还颇为认同地点起头,倒是叫陆瀚别过头去白了他一眼。
说的是这个问题吗?不问自来,还是越过防备,本来就已经很出格了,说的好像他是什么被审问的犯人一样。
便是莫梨也摇了摇头,她直截了当地出现,而不是先跑远些再靠近,是因为她不在意这些,就是引起了敌意,那也于她无甚所谓,要是陆瀚真为此恼羞成怒,她只会将对他的评价放低一些。
三言两语说得像她是来刺驾似的,这名头她可还担不起。
“且不理会我这愚笨的六弟,让女侠见笑了,不过女侠说,那豫州城中纵火一事,真叫我迷糊,可能为我解惑?”
好在陆实的插话也一下子打消了紧张的气氛,心知粮仓纵火是何其重要的事情,陆瀚当即将心思转回了正事,对着莫梨拱手问道。
莫梨便是武林中人,他倒也不甚在意,虽说这不服王化,不理会规矩的作风有些吓人,至少人直来直往,心眼子终究没那些官场里混出来的鬼灵精可怕,光是这半年多在工地一点点刨出的鬼祟手段,就已叫长在深宫中的他大开眼界。
见陆瀚的应对,莫梨赞许地笑了笑,如此才有些太子的度量,不似陆华那厮肚子里尽是算计,作风也不甚光明,随后缓缓为他解释。
当然,莫梨并非那等添油加醋的多嘴之人,只是将自己的见闻讲出,并不带半点推测,当然,只是这些,也足以叫陆瀚心惊。
“女侠大义!若非女侠还有其余义士解了那粮库火灾,只怕这工地成千上万人,半月后就得通通喝西北风。
这万千条性命,都是为国为民出力的好儿郎,他们贪心不足,昧了存粮也罢,竟然为了消灭证据,连将这万千人饿杀都不顾!”
陆瀚才立住的气度又在此刻被他抛弃,恶狠狠地空挥一拳,将那甚么礼仪抛在脑后,陆家毕竟是武人出身,即便传到现在,修习家传的武艺也是他们的功课之一,因此至今还保留了些武人的直率。
而后面以冯老为首的几个地母教众,却是有些瑟缩,这种事情,似乎不是他们该听的?
莫梨看见了他们缩头缩脑的样子,立时出言安抚:
“不必害怕,此事正关你们的吃食性命,有何听不得的,倒不如说,我正希望你们也能听见,也好知晓是何人要妨碍你们的性命,便是报仇,也不至找错了凶手。”
莫梨大咧咧地在陆瀚面前说这等大逆不道,浑然越过律法的话,叫陆瀚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陆老在旁咳嗽一声,才让他想起来上前避过话头。
“咳咳,女侠宽心,我本就联络的他们来解决问题,自不会在干系他们性命的事情上还叫他们回避,另外,也请女侠莫忘了我与朝廷,既是有人纵火,有人贪墨了官仓的粮食,我定会一一查明,给予惩处。
只是如此大的事,至今还不见有人前来与我通报,可见牵连者甚多,他们通气之下,才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于我,好拖延些处理首尾的时间,如此还要谢过女侠,若是此时过去,少不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瀚凝重着面孔,不成想工地一事他料理地还算妥当,又有豫州城来的祸端拖他后腿,工地里的存粮仅剩那半月,若没有莫梨出手救下泰半仓库的粮食,要是都叫一把火烧了去,他还真不知要从哪里变出这万千张嘴巴的吃食,届时定少不得动乱与伤亡。
这般感激陆瀚是当真情真意切,不仅是为他督管水利的政绩,更是为这水利所能带给豫州百姓的好处。
只见他转过身就要点起幕僚,差遣他们点起人马,前去豫州城兴师问罪,却又被莫梨出言所打断。
“殿下爱民之心恳切,小女终于是见到了,那么殿下可愿意知道,此事中不仅是那些克扣贪墨官粮的大族伙同官员作祟,还有另外的黑手在其中牵引搅和?”
还有高手?
陆瀚感觉自己都有些习惯吃惊了,稳当地转回身复又面向莫梨。
“女侠此话何意,竟还有祸害民生的奸贼,我岂能放过,这愿不愿意又从何说起?
若是女侠想要些犒赏奖励的话,尽管说便是,只这挽救粮仓的大功,便是任何不过分的,只要我能做到,女侠都尽管开口。”
见陆瀚愣了愣,转而以为是自己在索要奖励,莫梨抬起下巴,脑袋与竖起的指头一起摇起。
“并非如此,我也不需什么私利,便是有想要的,纵是千难万难,也自有夫君同我一起去寻。
问殿下愿不愿意,乃是因为此人与殿下关系紧密,恐殿下不信,反而认为我是挑拨。”
这句话叫陆瀚顿时谨慎了起来,急忙在脑中思索可能与这件事搭上边的亲近之人,目光不时在三个幕僚身上扫过,看得他们连连摆手,直到陆实又忍不住上前插话。
“大哥,便听莫前辈的吧,她说的绝没有错,在昨日火起之前,我便已经知晓了那人的真正面貌,这的确是他会干的事情。”
陆实沉重地说着,难言的情绪只在脸上才能看出三分,陆瀚抬头看了眼陆实,上次陆实有类似的表情,还是在六岁的时候知道陪他玩的宫女姐姐不能一直带回寝宫玩到晚上,然后一起睡明天接着玩。
“那我更要知道了,还请女侠教我。”
莫梨见他斟酌了许久,又看陆实的表现后,的确是下定了决心,才缓缓掏出昨日收好的三本书册,连同夹在其中那罗府尹与夫君他们整理出的暗语解读,递交到陆瀚手上。
“这是我昨日在火场中引火焚物,烧毁证据的人手里所抢下的东西,经豫州城中罗府尹对各家暗语的解读,所了解到的交易明细与账簿还有密信,殿下且看吧。”
沉默地接过书册,陆瀚立时在手中翻阅起来,还让幕僚去张罗来桌椅,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看完。
“这些...都是真的么?当真是三弟他所为?”
陆瀚难以置信地抬头。
“不止如此,我在江湖中一路走来,这一年间也发现了许多龌龊事,也都有三哥的手笔。”
陆实上前,郑重地将其更进一步证实。
“非只如此,便如那边的老丈他们,乃是陵州地母教的教众,殿下还记得否,他们之所以被打作魔教之众,便是因为他们教主刺杀郡守,此事亦有陆华从中作梗。”
莫梨也同样接上一句。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似这天下所有的祸事阴谋,都有三弟他的参与了。”
陆瀚状作不信的样子调侃道,然而眼角已满是苦涩,好端端的知书达礼的三弟,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如此大事,多谢女侠揭发,若非如此,叫三弟一直于暗中行事,谁知最后要做是不是天大的祸事,只怕三弟所图的乃是...
唉,如此大恩,女侠不可推辞,我非得谢过不可,如此才能叫我心稍安,女侠若是想不出来,我也可许下三个承诺的要求,随时都可兑现。”
莫梨闻言沉吟片刻,陆瀚比她料想中最好的情况还好说话,或许可以走正大光明的路子救人,于是深吸一口气后开口。
“不需三个承诺,若是殿下真愿相报,我只有一事求取。”
“请说,只要不叫我做违背律法,祸乱朝纲等等出格之事,我必当全力以赴。”
“好,那我便说了。
我希望殿下,能够放回这些地母教的教众们回家,魔教乃是陆华那厮的污名之举,他们教主,昔日所杀的郡守乃是贪赃枉法之徒,至多算是私刑。
而打为魔教一事,乃是他为干涉陵州平王府之事宜所铺的路,这些被牵连的人们,都是被他阴谋殃及的无辜的良善百姓。
殿下既与他们相处了数回,想必也对他们有了些了解,我所说并无半点虚假,也只有这一个要求。
还望殿下应允,放这些无辜获罪的人们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