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丑时。
由于陆瀚前日对还在推诿扯皮,想法子遮掩不曾烧尽的粮库中几乎处处皆是的官粮被挪用窃取证据的诸多高门的突袭,官粮遭到贪墨一事再无从遮掩,彻底地暴露在他面前。
曾经豫州那诸多高门能如此猖獗,侵占并不属于他们的利益,便是因为他们间本形成的默契,合伙将每一个来到豫州上任的官员拉下水,就是不从者,也能轻易封口或是替换甚至解决。
在如此默契下,即便火龙烧仓这等传统手艺失手,他们也本能在不到三五个时辰的时间里料理好首尾,暂时伪造出毫无破绽的模样,等到风头过去再慢慢填补损失。
然而这一次却并不只是失手,宋家的人提前引火,不顾本商讨好的时机,分明显出了异心,那一众高门在豫州高枕无忧地作威作福惯了,浑然忘了他们做的本是理应遭到惩戒的恶事,抛却了小心,竟忽视了就在城外不远的陆瀚,几家联合起来先行逼问宋家的目的。
理所当然错过了消灭证据最佳时机的他们被陆瀚逮了个正着,晚上都不到,就有使者携着陆瀚所撰的上奏八百里加急地赶往京城。
这豫州城中诸多大族终于意识到了可能降临到头顶的制裁,便是在不久便被陆瀚调遣来监视的军士们的眼皮子底下,也使劲浑身解数联络上了消息,通好了气,就是才被视作叛徒的宋家,也在其中。
此刻,便是他们联合派出的人手进行的最后挣扎。
“欸,你说这法子真的可行吗?”
在河道工地外不远的林子中,一队人马潜伏着,为首的身旁探出一个脑袋,张望着远处仍旧保持着警惕的哨兵,担心地问道。
无他,他们要做的毕竟是潜入工地去造成骚扰,最好将整个工地都扰乱,要面对的自然而然就是被调遣来把守工地的朝廷军士。
他们本就是鬼祟而来,更不可能表明身份,就是表明了,这些军士也未必就会顾及,要是被发现了,只怕难逃一个死字,武夫可不跟他们讲道理,更何况就是这些个大族平时把持着经书惯会讲些颠倒了黑白的道理,对今天要做的事,他们也实在讲不出道理。
“管他可行不可行,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那太子从京中调来御史,给豫州城查个底朝天吗!
要知道我们哪家没有没擦干净的屁股,还有那个顽固不化的罗府尹,你指望他会不落井下石吗?
现在我们只有这个法子了!圣人说不因人废言,也不能因言废人,但天下有几个圣人,只要我们把这里搅和了,闹出天大的乱子,再插进去些不清不白的证据进去,那陛下还会轻易就信了他吗?
况且那宋家当真是龌龊,竟偷偷搭上了三殿下的线,要不是这次情况危急,又叫它给我们问了出来,届时这里声势一起,还会有三殿下弹劾,管教太子首尾不能相顾,此事才有几分可行的可能。”
一旁发问的正是前两日才在街上与莫离几人起了冲突的王小公子,因前些日子的表现实在不堪,本就是被太子盯上发现了的节骨眼,还在街上招摇逞凶,结果挨了人揍,回了家还恁恁不平想要报复,结果便被气极的家主丢来了这里。
而一旁为首的,乃是城中另一家声势最大的大族李家派出的管事,是个极为伶俐的被看重的人物,来工地中作乱虽是个弃子一般的任务,但也需得有个可靠的有能的人带队,才不致叫计谋失手,还反将祸引回头上。
李家本不欲将这个日后或许连管家都能做的,足以交托一方产业的好伙计消耗在这,怎耐何其他几家也向来盯着最大的李家的动静,晓得此人厉害,言说非得他带队才得安心,否则大不了一齐坐以待毙。
就是这等危急关头,也琢磨着互相算计,这等想法自是叫李家够呛,可其他家也是拿稳了李家不肯陪葬的心思,各个一口咬定,无可奈何之下,终究还是舍了此人带队。
至于那王小公子,不过是个用来充作诱饵的货色罢了,当了十数年纨绔,已让王家家主对其彻底失望,索性送来这里,当个诱饵来用,至少为家里做点贡献,要是能活着回来,经受了考验,好歹也能安生一点。
他们这一队人马,自早上便分批出发,出了豫州城不久,就钻进左近的林子,一路穿行到工地附近这边集合,尽量排除为人所发现的可能,到了此时人齐了,也要等到逼近凌晨,那放哨的军士困倦至极,又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再动手潜入,可谓是万分小心。
只是与此同时,便在这片林子对面,也就是往这处工地,被来往的工人与军士们踏出的官道的另一边的林子中,却也同样藏了一小队人手,一样窥视着那头放哨的军士们。
“陆实那孬货,说是憋不住了找个地方解决,怎的还不回来!”
说话的正是林瑶,好巧不巧,这几家欲偷来工地搅事,顺道栽赃陆瀚,可偏偏莫梨他们与陆瀚约定的假作出事,趁机放走一干地母教教众的时间,也是今晚。
有了莫梨请同伴们前往罗府看护这一出,她也不好再对其余人隐瞒自己的目的,林瑶等人自是不会反对,反而兴奋地紧,一来二去与莫离他们见过了面,又往城外与那些来接应的地母教众熟络了一阵,便也参与进这次的行动中。
如今她们就是带着一半人等在这里,陆瀚谨慎,恐工地中亦有有心人安插的人手传信,不好白日里正大光明地放他们进来,只好叫莫梨等人先行在外等候,等到了半夜里,再假作那些大族派来报复的人手搅事,军士们也会依着指令尽都只追着莫梨那队去往别处,留给这队人手救人的机会。
只是眼下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可偏偏陆实临到这时忽然犯了内急,跑出去解决了,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也不见回来,便叫这头等待的林瑶不由自主着急了起来。
陆瀚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能留给他们进去带人出来顺带伪造痕迹栽赃的时间可不多,便是一刻也耽搁不能的。
也是此刻,陆实惬意地提着裤子从林中缓缓走过,望见眼前一队人马,便大大方方地从后头靠了过去,他的出现自是引起了不少人回头警惕,但只看陆实那熟络自然的样子,也各自以为是自己人,又都回过了头去打着哈欠等待。
这队人不少,乃是各家奋力凑出来的,不少都是藏着不与人知的阴养的死士之类的,哪里互相能认得出别家的人。
而陆实也不起疑,大摇大摆地就从队尾走到了队前,只瞅见两个靠在林边窥视的背影,便靠近了上去,同样探出脑袋,然后忽然咦得一声开口。
“话说回来,咱们人手是不是多了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