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忡忡的师父从法师塔的天文台里出来,我伸手递过他的深蓝色长袍。
他挥了挥手没有接,在城垛旁的长椅上坐下。
这里是爱希米亚王城,法师议会的一角,在爱希米亚王都内城堡的东南面。城堡顶楼上是种满了鲜花花圃的庭院,巨大的王国旗帜悬挂在高耸的天文台塔楼,那弧面的墙上。
“师父,您确信了吗?那颗星星。”
“是的,莉娅。计算不会出错的,我们都要完了。不仅是王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消失。还剩最后一个月了。”
“可是师父,不再跟长老会报告一次就这样好吗?如果,如果集合全国所有的元素师,没有可能击毁吗?不能让它留在天上吗?”
“不可能的,除非是诸神降临。议会那群老头子,连这个世界是圆的都不信,怎么可能信算出来的预言,怎么可能救得了世界。”
“您不也是议会的老头儿……”我想都没想就这么吐槽了。
话音刚落,就被师父的手刀砸在了头上。
“你这个嘴巴就跟调皮的恶魔一样。”
师父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师父!”
痛苦地揉着脑袋,表示抗议。
“陨星既不是来自地狱,也不来自天堂,它们一直在那里,这次会掉下来,这是我们这个世界原本的现象。”
……
十五岁,对于人类来说,正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尤其是拥有显赫地位,在王城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孩子。
拥有深褐色长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穿着是白色的毛衣,浅灰色的马褂和褐色的百褶裙,然后外面裹上王城统一的长身制服,黑色的袍子,背后印着象征光明的图腾,打扮可以说普通至极。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不论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甚至显得有些做作。
虽说贵族礼仪在王城中十分重要。
十五岁,在爱希米亚王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而我却拒绝了所有来自家乡的婚约,好在父亲和母亲也都支持我。
作为一个女孩子,并不是我性取向有问题,而是谈恋爱浪费了实践魔法的时间!我自认为自己长得足够可爱,从来不特意去打扮。即使如此,也经常被年轻的骑士或者贵族搭讪,一次最简短的约会也足够我在塔顶上练习五六个中级术式了。每次我都会礼貌地回绝,或者有身边的人代我回绝。
“你很烦耶!”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跟我在一起的公主艾米殿下。
年幼就跳级进入王城研习的我,还成为了殿下的魔法教师。我只比殿下大两岁,实际上成了她童年的玩伴。虽然很麻烦,但她的存在让我规避了绝大多数尴尬难缠的搭讪。
我本是个低层贵族,在家乡也就是村官程度的地位,但因为这个国家对魔法的崇拜,进了王城后,父亲和母亲大人也名声大振。慕名前来提亲的贵族,随着十五岁生日的到来,愈发频繁。
我的师父:阿曼达涅奥,正是现今最伟大的光与空间大法师,之一。法师议会的一员老头子,之一。
他最出名的地方是,从来不收弟子——直到我的出现。
嗯!成为他唯一认可的弟子,这既是我个人的骄傲,也是我家乡的骄傲。
而我,作为一个爱希米亚王国出色的王城魔法师——的学生,没有想到,守护家园,成为数一数二伟大法师这个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
……
深夜,我所独居的高塔顶上,仰望着那看似安静的星海。
我祈祷着,盼望着。闭上眼睛,回忆着在那一场梦里看见的,天国的人们。
那是一场令人惊奇的梦境,穿着各色制服的,不同肤色的人们,在一个四处都用金属制成的房间里忙碌着。房间里的一切都像古代矮人族先人的魔法装置一样,十分复杂,不停地有灯光闪烁,充满了新奇的事物。而更重要的是,在那巨大的窗户外,看见了师父曾告诉我的世界,一个水蓝色的球。
“如果,你们就是神明,即使代价是我的灵魂,请来救救我们……”
相信着师父的预言。对我来说,这既是一个机会,又是挑战。
大约半年前,得知了这场灾难正在逼近,便开始了周密准备。
从两个月前起,每晚我都悄悄跑到这空无一人的塔顶上,发动着一个没有休止的召唤魔法。
巨大的魔法阵灌注了我每天恢复的魔力,已然变成无比诡异的绛紫色。妄想着召唤着那梦中的神明,每当魔力耗尽,就会晕倒在一旁的长椅上,然而至今为止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像这样重复的日子,悄然过去了三个多月。
……
今夜,一如既往登上了这座属于我自己的塔楼顶部。
那紫色的魔法阵愈发明亮了,偶尔有暗红色的光点穿梭其间,若隐若现。
能不被发现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着。这里是师父所属的生活区,很多大法师收下的弟子都和导师住在专属的法师塔里。可是,他本人偏爱睡在天文台上,与他的望远镜在一起,很少回到这里。
于是这座塔楼成了我的私人空间。塔楼顶部通常是导师示范并让学员练习魔法的地方,由于位处王城深处,要是发生了什么危险,也不至于伤及无辜。自打来到王城就十分好学,很多东西都自学完成,师父极少需要亲自指导。
今晚的天空云层笼罩,不能观星的师父似已休息了。偷偷溜出房间,带着自己的手杖来到了魔法阵的中央。
“诸神啊,救救我们吧!”在心中祷告之后,继续给召唤阵注入魔力。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我的魔力即将耗尽。
大概今天也是到此为止了,虽然借这个偷学到的魔法阵锻炼了不少,控制能力也强大了,但这些日子每晚都这么露天睡上个半个小时,感觉自己身体快撑不住了。晕乎乎……
“是时候放弃了吧……”自言自语,对没有任何反应的召唤有些失望。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我的巫师帽被刮离了头顶,长发飘了起来。这一刹,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抓帽沿,不料两眼一黑,在石制的平地上跌倒了。手腕蹭过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一层皮。
视觉很快恢复,赶紧把手抽了回来,看了看,果然渗出了血。血千万不能碰到这个魔法阵,因为那样就会让召唤阵改变性质,成为召唤魔物的黑魔法了。
这个法阵不是我应该知道的技术,一年前的魔物战争,趁着长老和军队都出征的时候,好奇地偷偷摸摸混进了禁书区……
王城里有着号称这个世界最全的魔法藏书。
没错,这个召唤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召唤契约魔法,而是来自禁书,传说效力最强的积累型召唤阵。
这个术式能够逐渐积累魔力,并在完成发动时一次性消耗。即使是魔力总量不足师父百分之一的我,也能够通过积累数月来轻松超越。
这种能免去长年锻炼让普通法师使出大型法术的技术,一方面被认为是舞弊,另一方面召唤物通常强于术者的能力,因此不可控。这是使得这类技术被划为禁术的原因。
不过,我认为自己正需要这样的魔法来实现自己的梦想。
有一些召唤法术,是试图将自己脑海中想象的事物具现化到这个世界上的魔法。它们被称为意念召唤。只要是存在的事物——即使没有被证明存在——亦能回应召唤。
但它的代价是极大的。禁书中这样描述到:此术式具有等同于造物主的力量,如果使用血祭,能够以祭品的灵魂肉体为代价,召唤出世间任意一种魔物。如果不进行血祭,则需要灌注与创造灵魂等量的魔力。前者是以灵魂契约的形式强制执行,后者则是遵从被召唤者的意志,是否愿意回应召唤。另外,也可以两者混合使用,但后果自负。
虽然书里是这样说的,我的理解稍有不同。
通过巨大的魔力或强大的灵魂能量与存在的事物取得联系,如果它愿意回应召唤,我的魔力或祭品就将作为代价,为它创造一个可以在我身边行动的实体,直到魔力或等价灵魂耗尽。
这样的法术,显而易见存在着极大的风险。首先祭品血祭的召唤物太强会不受自己控制,如果暴虐的话,引发灾难的可能性很大,也有可能召唤物本身即灾难,如风暴或地震。
更有甚者,使用自己的血将自己作为祭品,那么召唤物到来的同时自己就死了,根本不存在控制者!明知危险的我,却犯了如此大错,竟然完全没考虑到意外情况。
“啊,糟糕……”
困意袭来,这真是今天最最糟糕的巧合了,魔力正好用尽,身体开始虚脱,而姿势却不允许我就这么趴下去。为了不让血沾到法阵上,至少要转个身才行……
可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了,沉重袭来。
按照现在储存的魔力量,我不敢想象。
脑袋里若忽然闪过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肯定是个会在城里大闹的麻烦家伙吧?毕竟现在储存的魔力跟长老们的程度相当了。
至于自己的灵魂,大概只是凑了个零头吧,苦笑。
假如现在脑海中保持空白,或者只想着我梦中看见的那些人,会不会召唤出什么别的来呢?也许并不会是魔物之类的东西。这样侥幸地想到。
“如果是个不作恶的魔物,或许拿我的灵魂为代价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想着,我陷入了黑暗。
我的双手,软软地搭在了地上。
……
手腕只是擦伤而已,可魔法阵上不断闪现的暗红色光点却像嗜血的生物一般,突然兴奋起来。
光点在身边聚集,闪烁着在伤口上来回飞舞,竟像利刃一样割开了手腕。只几秒钟过去,豆大的鲜血开始滴在地板上,融入那魔法阵里诡异的色彩中,变得像漂浮的鬼火一样离开了地面,悬停在正好覆盖我身体的高度。
又一阵狂风刮来,塔楼的正上方凭空聚起了一朵诡异的乌云。无声的闪电蓦地劈落在塔楼的正中,也正是我倒下的地方。
不多久,城堡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钟声,回荡在王城的各个角落。
“入侵!魔物入侵!魔物出现在结界中!入侵!”隐隐约约,听到有微弱的人声在这样喊叫着,嘈杂的混乱声也随即传来。
发现自己没有死,很勉强地从魔力枯竭的疲惫中醒过来。支起身体,意识到王都用于戒备魔物的探查结界被触动了。
通常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作为学徒的我需要去避难,或者与师父前去加入讨伐的队伍……
“魔物吗?大概,是我干的吧……”苦笑道,“果真是个魔物啊,它现在跑到哪儿去了呢?可是我似乎还活着,照理说魔法阵没有发动才对……”意识到手腕的疼痛。
左手的手腕仍然在滴着血,地上的魔法阵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得不相信魔法阵的确成功发动了,并且自己也被纳作了祭品。一时间也没有感觉到其他异样,除了疲惫之外。
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吗?
一个轻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塔楼边上的旋转石梯传来,我努力撑起身体想爬起来,来人已经站到了出口处。
“什么人!”那是无比熟悉的声音,我的师父。
保持着卧姿,仰起头,看见了他正用那两颗魔石的精美法杖指着我。上面正在凝聚纯白色的光芒,那是圣光弹法术,对黑暗魔物非常有效,但对人类之类无效。
“师父……对不起……我……”
“你……你是莉娅?”师父用狐疑的眼神望着我,眉头紧皱。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召唤了魔物……我本想……”我支支吾吾地说。
“魔物?”师父手里的圣光弹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从师父的眼里看出他在犹豫。
见状,突然想到,魔物会不会并没有离开,而是恰恰站在我身后。没有胆量回头去看,不敢想象自己召唤出了什么,而是忙着跟师父低头谢罪。
“那个……魔物……是我……召唤出来的……对不起……对不起……”
“城里没有魔物!”师父断然说道。
我完全因师父的这局话懵了。
回过头看去,果真,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了。
“什么都……没有?”努力站了起来,师父却攥紧了手杖。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师父瞄准的是我。直立身体,感到后背一阵凉风划过肩,才发觉自己的袍子和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置信的触觉袭来。
为了确认,我耸了耸肩,驱使背部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凉风果真再掀了起来。
有种什么东西属于自己的身体,却哪儿不对……
这就像让自己的手臂往前伸这种肢体运动,但控制的不是我的胳膊。背后那多出来的知觉,像是第三和第四条胳膊,朝着向前拥抱的方向包裹过来,十分奇怪,谁能从自己背后抱住自己呢?但我感觉它们能做到。
在这之后,我当真这么做了,并且,还用真正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它们。
眼前,是一对由修长的骨骼支撑,延展富有弹性的翼膜形成,半透明黑里泛红的翅膀!
意识终于因此彻底清醒过来,发现不仅是背后,在我屁股上方,腰部以下,尾椎骨凸起的位置也多了一段知觉……
不顾师父还在场,我赶忙撅起屁股,伸手抓去。
“呀嗯……”忍不住发出了奇怪的呻吟。
拽过来到眼前,看见的是一条由黑色皮肤包裹的尾巴!更别提末端还凸起一块桃心形状的尾鳍!
“啊?……啊!?……啊!!”在短促的两声惊愕后,是一声拉长了的凄厉惨叫。
……
手腕的伤虽不深,但还在流血,我的血液变成了像黑莓果酱一样的紫红色。愕然坐在了地上,但马上又从地上弹了起来——因为坐在了自己新生的尾巴上差点折断。
震惊中的我,茫然看着师父将圣光弹举过了头顶。
听到楼道里传来许多脚步声,正快速接近。
师父手里的圣光弹变成了光球,从法杖顶端升向空中。师父没有直接攻击,取而代之的是光球不断在高处爆炸开来,形成一环环冲击波,将我炸飞滑行了十几米,撞在了塔楼远端的墙垛上。
魔杖飞离了手心,留在几米外。眼前只有一片尚未消失的光斑,身体体验着可怕的触电麻痹感。
没等我再多说话,师父模糊的身影又抖动了一下,下一个瞬间仿佛被抛至了半空中,猛地坠落下去。
……
塔楼顶上,众人用胳膊挡住强光,互相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以及刚才在城墙边上的是什么人。
“莉娅,莉娅她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