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足迹追寻的第二天。
天气晴朗,心情不错——当然指的是我。
行走在林间,阳光透过枝叶的过滤落在地上,洒满金黄色的斑点,没有风,只觉一丝暖意划过肩头。
暖暖的太阳晒着很舒服,我故意走在树阴稀疏的地方,张开翅膀。
完全张开它的话,好生吓人,翼展有自己身高差不多,也许更宽。一大片黑灰色的翼影印在身后,弧形外轮廓张牙舞爪地仿佛在向四周蔓延。还有我的尾巴,要是不管它的话,会不自觉地垂到地上,敏感的末端若是被摩擦到,会像被硬毛刷蹭过脚心一样,那感觉十分刺激。
另外,它还是个经常暴露我想法的存在。只要我心里一高兴,它就会没事左右摆动起来,要是没精打采或者无聊的话,就像之前那样拖地了。
不过经过这一个多月,也该习惯它们的存在了。爱希米亚马上要到雨季了,再过几天也许就没有机会让翅膀晒太阳了。
闲着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既然我有翅膀,应该是能飞的。我意识到自己的体重比过去减轻了,而翅膀张开的面积也很大,比起很多鸟类以及飞行的魔物都要夸张。
飞翔可是非常激动人心的事情!比起在地上走,如果我会飞,那么一定能去很多地方,回去找师父理论也可以。
即使是在这样魔法普及的时代里,飞行也是非常奢侈的事。魔法没有办法让人飞行,虽然一股旋风能让法师自己“飞”起来,但摔下来不死即残。稳定的飞行,需要极其精密的魔力控制。
一般来说,人类可以同时维持的法术数量只有一个,除非是类似冰块火球这种,自身具有持久力的对象,像风这种类型的魔法施展对象,一旦停止对它的控制就立即消散了。
因此,早就被证明的,需要许多个复杂风系魔法才能维持的“飞行”状态,不是人类法师能做到的。
从前怎么就没有人想过变一对翅膀出来呢?意外做到这件事的我真是个天才!
没有人飞过,自然不会有人教我怎么飞,所以这件事只能作罢。
挥动翅膀虽然能让我离开地面,但绝对会让自己在树林里撞破脑袋,这种事情就算不用做都想得到的!
摸了摸头上新鲜出炉的大包。
克里斯式的偷笑我绝对忘不了了。
……
兄弟俩停下了,克里斯伸手示意停止,我原地站住,朝他们面对的方向张望,但什么动静都没见到。
埃克斯静静地拉满了弓,瞄准了前方。
一声凄惨的嚎叫,什么生物在远处倒下了。突然,周围的灌木里发出急促的骚动,混乱的脚步声接近。
没等我姗姗来迟的魔力感知发动起来,两个枯叶色的矫健身躯就从前面蹦了出来,分别扑向兄弟二人!克里斯的钢剑在左边出现的野兽腹部划了一刀,他自己则一个侧翻躲了过去。
野兽落地后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撞在一颗橡树干上,淌出一大片鲜血,一命呜呼。
右边那只则是冲着埃克斯来的,小家伙和哥哥一样翻身躲过,回头拉弓,可此时这只野兽落地后,盯上了还在看戏的我。
野兽眯着眼望了我一会儿,似乎没有理解我是什么,好不好吃。歪了歪头,微张那獠牙外露的嘴低声朝我咆哮。
“哇呜!”
我挥舞着双手,也露出我的虎牙。
当然,我还没笨蛋到只依赖恐吓来吓跑它,凝聚好的魔力早已变成一柄冰刃悬在身旁,随时可以用来丢过去。
接着。
野兽竟然无视我掉了个头!
莫非它把我当成同类了不成?
埃克斯射出了一箭,但是歪了。
野兽的后腿腿肚子上中箭,惨叫着歪了两步,我见状赶紧释放冰刃,可毫无准度,砸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深深刺入泥土。亏我故弄玄虚瞄准了那么久!
野兽被激怒了,毫无迟疑向他扑去,而此时埃克斯正忙着装上下一支箭。
咫尺之间。
野兽的脚突然变成了一块冰,与地面连在一起,距离埃克斯不到半米远,停了下来。还好我在冰刃里留了一手冻结法阵,落地之后就发动了。
埃克斯的第三支箭握在手里,小手颤抖地几乎能听见箭与弓弦之间的撞击声。他发现野兽被困住,而且冰冻还在逐渐扩散,这才将箭对准头,结束了它的性命。
“獠牙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克里斯检查着魔物的尸体。
“不是应该在东部的吗?”
獠牙豹,东部禁林深处聚居的掠食者,危险的猎手,残暴的分尸者。皮肤能够根据环境变化颜色,以残忍,嗜血,令人发指的敏捷著称。
西南部禁林的意外造访者。
恢复正常的埃克斯,用疑惑的表情望了我一眼,发现我的视线朝向他后,马上甩过脸去。
小家伙难道你还是觉得我跟这些东西是一伙儿的吗?
回收了魔石放入准备好的包裹里,我们继续前进了。
只是没有了原来那种轻松惬意感,多亏了提高警惕,我用魔力感知,又绕行了两个潜伏着的王花。
藏身于一人高的矮树丛中,我们慢慢靠近一个可疑的地点。
就在刚才,我们看见不远的树林上飘起一股青烟。
拨开一层层植物,树枝总是挂住我的翅膀,导致我走的比较慢。兄弟俩已经在几十米远的前方,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让我动静小一点。
我蹑手蹑脚地“挤”了过去。
那是一个原木筑成的城寨,在一个地势稍微高的地方,围了一个村子的大小。越过原木城墙,能看到一个同样是用原木筑起的堡垒。城墙上面来回走着几个手持弓箭的士兵在巡逻,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看上去更像是私人雇佣兵。
面向东侧的门是开着的,门口有几个人正在谈话。其中在外面的一个男人背着一捆茅草正在走进去,门卫的士兵没有拦住他。一个女人正与门卫聊着天。
“费米姑妈!”忽然埃克斯大喊着从藏身处跑了出去,克里斯没来得及抓住弟弟一个踉跄从草丛里摔了出去,啃了一脸泥巴。
城墙上的佣兵举了举起手中的弓,但并没有上弦。正在聊天的门卫则是下意识地把手扶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女人终止了闲话,张开怀抱迎向埃克斯。
女人像抱孩子一样把埃克斯拥在怀里举了起来,看见刚爬起来,还在拍打掉泥土的克里斯,她回头对门卫说了什么,和门卫一起向这边迎接过来。
见状,我也从草丛里跳出来,站在克里斯身后。
这么做的结果。
女人吃了一惊,收住了脚,两个门卫一瞬拔出了剑,紧张地看着我和克里斯,城墙上四五个弓箭手也齐刷刷瞄准了我。
“住手!姑妈,她是在路上救了我们的魔法师!”
克里斯挡在我身前为我挡住敌意。
“克里斯,你是认真的吗?这可是魔……”这个被安达尔兄弟称为姑妈的女人紧张地望着我。
“是真的,她从王花的口中救下了我和埃克斯。”
克里斯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领着我走过去。
喂,我有同意牵手吗?这么忽然碰人家,害得我又小鹿乱撞了。
才没有反握回去,不过是被他紧紧攥着松不开罢了!
“您……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莉娅,莉娅·狄曼……魔法师学徒。”
我的声音显得战战兢兢的,但并不是因为害怕。
“身为这个样子……是因为魔法事故……惊吓到各位真是十分抱歉。”
这种时候正是需要贵族风度的时刻!我用空闲的手提起裙子,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王城礼。
门卫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会,把剑收了起来,看来是放下了戒心。
城墙上的弓手也放下了武器。
……
“姑姑,大家都还好吗?妈妈她在哪儿?”
克里斯急忙问道。
“赶快先进来吧。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
女人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城寨的木门在我们都进来之后,被门卫关上了。
周围所有的佣兵都齐刷刷目不转睛地盯我,盯我,就像观察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的心脏一直在飞速跳动。
克里斯,你要牵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我们被带到城寨堡垒前的警卫室里,有人立即去报信了,让我们在此静候。
而此时,进来的路上介绍过自己的费米·安达尔,也就是兄弟俩的姑妈,带来了另外一个女人。
头上戴着黑色麻布帽,一席黑色布衣的女人。
没错,见到这个女人,兄弟两马上就前去拥抱了。
“妈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捧着被捂热的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散热,发现我的脸比手心还烫。
这位中年妇女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她似乎僵直了一下,又马上回归常态走了过来。
“您就是狄曼小姐吧?实在太感谢您了,多亏了您的帮助……”
啊,客套话好烦人……但是没办法,作为王城学子我此时只能对年迈的老母亲报以微笑。
“不不,我也只是顺路经过搭了把手而已……”
我把半张红透的脸藏在一只手里。
我成为了这个城寨里的热门话题。
听说有冒险者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魔法师。这个魔法师,长着翅膀,还有会动来动去的尾巴……我甚至,听到了对女孩子十分失礼的议论。
……
不多久,寨主要求跟我们见面的事情就传来了。
入夜了,我们在来人的带领下进入了寨主的木头要塞里。大厅里摆放着一切该有的陈设,座椅,板条凳,巨大的聚餐用的桌子,铜烛台,吊灯……
而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挂在大厅侧壁上的一块旧旗帜:像极了王城中贵族悬挂的那种徽章,但这个图案,没怎么常见。
在寨主的会客室里,我们见到了这个应该被称为寨主的中年大叔。
乍一看上去,他横眉竖眼,满脸横肉,一刀刀疤在脸颊上深深刻下,怎么看怎么像个土匪头子。
果不其然,另外三个人出现在了旁边,引起了两个年轻冒险者的警戒。
这三人,是一个女的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乔姨?”克里斯一见人,就把剑拔了出来,指着寨主。
“原来是你绑架了村民,冒险者行会正在捉拿你。”
我的内心再次奔过一万匹羊驼……
克里斯你是白痴吗!?绑架犯会让人质像这样到处逛吗!?
不过此时,寨主倒是很平静地笑着说道。
“呵呵呵,现在的年轻人胆子真大,呵呵呵。”
很显然,区区一个新人冒险者拿这种土匪头子能有什么办法,况且你还是在别人的大本营里。
这时,被克里斯叫做乔姨的女人出来解释道。
“克里斯,埃克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两个孩子屁颠屁颠地跑向寨主,欢快地叫着爸爸,爸爸……
“克里斯,这个人才是我的丈夫……”
哦,是这么回事吗?寨主才是乔的丈夫,她和孩子们并不是被绑架,山贼什么的完全是一桩乌龙。我在心中莞尔一笑,尾巴又不由自主地甩来甩去了。
“可是乔,鲁勒叔拿着要求赎金的信去向镇卫队报了案?”
“那个酒鬼,就连我们也想利用来骗钱罢了。”
“可是公会已经在立案调查这件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真是的要说清楚啊!”克里斯混乱了,无语伦次地抓耳挠腮中。
“呵呵呵呵呵,冒险者公会,像你们俩小子这么莽撞的家伙,就是来一百个我也不怕,再回去练几年吧!”大叔嘲笑道。过去把粗糙的大手放在小伙子的肩上拍了拍。
然后,表情突然冷了下来,问道。
“但是,像旁边这位……小姐,这样的人物应该不是你们瑞米亚公会的人吧?”
寨主大叔望着我的眼神似乎要把我看穿似的,感觉到一丝魔力的干扰,我被……探查了?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莉娅,莉娅·狄曼,魔法师学徒。身为这个样子是因为魔法事故。”
我再次照搬自己的原话奉上。并强调:
“我并不是冒险者。”
大叔的眉头稍微松了松。
“那么,各位到此寨有何贵干呢?”
“我们原本接了踩点的委托,但身陷险境,多亏过路的狄曼小姐出手相救。”
克里斯开始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们返回村子调查,发现村民逃离,家父身亡,于是追踪足迹来到这里了。”
说到安达尔父亲身亡时,寨主大叔眉头又皱紧了。
“是吗?啊,是啊,他也老了。可惜啊,可惜。”
“您与家父认识?”
“年轻力壮的猎手,在这个寨里谁不认识啊?去年邀请你父亲的时候被他推脱家事推辞了,这样死了,可惜啊,可惜啊。”
大叔放下手中的两个孩子,让乔带回里屋。
“一年前,那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提姆纳斯大森林却被规定为禁林。不光是商人不来了,巡逻的兵力也撤走了。王国的那些人,没有余力安置我们这些居民,就这样把我们放置在与魔物交战的最边缘。”
大叔伸手请各位坐下谈。接受了好意,我们找好位置,继续聆听寨主回忆。
“年轻人,你以为那场战争算是赢了吗?你以为这一年,你的家这么安宁,是因为谁在保护你们?”
大叔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看着克里斯。
“从那场战争回来之后,因为很多原因,我被当成逃兵,四处被人唾骂,我回到家乡,召集曾经的弟兄们筑城自守,因为这片森林已经被王国的人放弃了,我们被抛弃了!要活下去,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一开始,因为城没有建好,这里每个夜晚都是非常危险的,同时这里只有糙汉子,没有其他女人,所以我把乔和儿子女儿暂时寄放在了你们村。可没想到,鲁勒那个混蛋是这种人。”
“所以您就去把乔他们带回来了吗?”克里斯插嘴道。
“没想到,这件事做的正是时候。”
寨主提起酒壶给大家倒酒。
“我从鲁勒那里强行将妻儿带回,他咒骂着我要告发我,我就让他去告,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但是,没过几天,我派去暗中观察的人带回了全部村民,除了你的父亲和那个混账鲁勒。”
一边听,一边试着喝下杯子里的酒。虽然明知是酒,稍微抿了一小口后,发现并不是太难忍受的清淡米酒。
大叔,其实我想要一杯水,一整天没喝水了……
“于是,我们现在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克里斯注视着寨主,说道。
“那个畜生蜘蛛杀了我父亲,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它宰了!”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年轻人。”
大叔愉快地笑起来。
“对手是那家伙的话,光靠你们两个是做不到的。”大叔转过脸来望我。
“狄曼小姐与他们同行的话,也许还有胜算。”
哎呦大叔,你这么高估我吗?真是多谢了。可是呢,你到底是什么人能看出别人有几斤几两吗?
“我来这里正是因为与克里斯兄弟俩同行中。如果是为了大家的幸福,去铲除恶兽,对我来说非常乐意帮忙。”
大叔点了点头。
“那个怪物,本来不应该在提姆纳斯大森林出现的,既然出现了,就不能让它活着。巨大蜘蛛对我的城寨也是一种毁灭性的威胁。”
克里斯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来从包裹中掏出三颗魔石放在大家面前。
“对了,这是獠牙豹的魔石,我们在来这里的途中遭遇的。这一年里,这种程度的魔物经常出现在附近吗?”
大叔望了望魔石,抬眼望了望克里斯与小家伙埃克斯,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怀念的味道。
“看来我小看了二位,”大叔一改说话的语气,但随之又变得压抑了。
“不,并不是这样。”
“獠牙豹在这一年里并没有出现过,一次都没有。这是最近一周才开始出现的家伙。”
像在回忆艰苦的战斗一般,他说道。
“非常难缠的对手,现在还有两个受害者在外面养伤。”
“你们一共遇到了几只?”
“三只。”
克里斯肯定道,戳了戳面前的魔石。
“你们的运气不错,獠牙豹通常成群出没,我们每次遇到时都是6只以上,所以现在轻易不会少于5人出门。普通的战士至少一对一战斗。就算加上狄曼小姐,獠牙豹也是很危险的存在。”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对于那种高速行动的魔物,现在的我反应确实会跟不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跟去年的战争不无关系,总之,现在王国的骑士团救不了我们,我们只能自救。面对獠牙豹,我们留在城寨里才是安全的。尤其是现在村里人都来了,一旦城寨被攻破,孩子和妇女都无法逃出去。”
“但是,巨大蜘蛛怎么办?”
克里斯追问道。他果然对复仇更执着。
大叔思索了半晌。
“让所有士兵留下保护村民,我亲自和你们去。”
那一晚畅谈之后,我在这个外表粗犷内心却向着村民的寨主安排下,住在他的堡垒里过了两天。
我了解到这个城寨的结构,从城墙到每间房子都是大叔一个人设计的。
入口进来只有一条道,两侧是两层或三层的木屋,最高层的阳台都挂着盾牌。站在城墙上,视野也能望见周围树林边上的动静。中央的堡垒,登上最顶端,大约有5层楼高,空间稍稍较大,能够很好地活动四肢。
我来到城楼顶部,张开双翼,试着离开地面,但一不小心又摔了。
“谁?”我感觉到灼灼的视线投向了我,迅速望向楼梯口。
寨主大叔从那里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