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我度过了那难忘的一天。
重新在蜘蛛巢穴外集合是继出发后第三天的午后时分。
由于我自己的失误,一方面在纵穴中昏迷了一天一夜而浪费了时间,但另一方面格达拉回收到了一颗品质相当不错的魔石。
我们商量立即返回山寨,即使如此,也还需要两天时间。
说起捣毁了蜘蛛巢穴,只获得一颗魔石,原因是这种生物的习性。
巨大蜘蛛会蚕食负伤的同类,如此。
所以之前已经死去的成体,魔石早已不翼而飞,即使是那样坚硬的结晶也会被魔物啃食殆尽。至于那些刚孵化的小蜘蛛和中型大小的个体,由于我的魔力暴走而焚毁了。
虽然很抱歉,但格达拉大叔安慰我说,那种小魔物的劣质魔石不入手也没关系。
幸亏是正午时分,湿漉漉的翅膀很快就晒干了。
在篝火烤干了洗好的衣服,收进了背包,换了套新的。
皮甲因为蜘蛛体液的渗入,略微有点发绿,恶心,却被大叔强行套上了。感觉我这辈子跟蜘蛛没完儿!
树林里树木间距比较小,对于飞行来说难度太高,所以我也只能在地上走着。这次是直接返回寨子,所以不再经过安达尔家的村子取了直线。
格达拉大叔说,我们大概要后天下午才能回到家。
家吗?寨子的感觉倒也不错,虽然大家总喜欢议论我的翅膀跟尾巴,现在想来比躺在丝茧里沐浴蜘蛛牌洗澡汁要强多了。
格达拉管那个寨子叫家,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家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把那里当成自己家,以后作为据点,在那里生活,帮助在那里的人们,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小日子。
至于我的梦想,其实只是安稳的过日子而已,帮助人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成为了不起的魔法师之类的。
多少有一种自觉,格达拉大叔在把我当女儿一样对待,如此也帮助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让我短时间内学会了使用这对翅膀飞翔。
说道家庭,我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知父亲母亲现在安好?搬迁到王都附近卡奥城的日子是否安稳?
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王城没有机会回家,去年战争期间,我偷看禁书的时期也没有余裕去新家看看。但一直作为王城学徒有不错的收入,那些钱大多数都寄回了家中。原定于今年出城返家的事情,也因为师父的末日预言和禁术法阵的准备而一拖再拖。
爸爸妈妈现在还认得出我吧?虽然多了些东西,但外表还是原来的样子。
说到底,现在的我也已经15岁了,按爱希米亚的习俗,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嗯……
我扭头看了看克里斯和埃克斯,又摇了摇头。
我们认识得还太短了,这不算数。
再说,克里斯看我的眼神都那么清纯,他肯定没有那种想法的。肯定是这样。
“狄曼小姐?这么沉默不像你啊?”格达拉大叔那迷之笑容。
“嗯……嗯……哎?”
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格达拉大叔手里握着那颗魔石把玩着,似乎相当中意它。此时他的脸转向我,用笑脸望着我。
“我……我只是在想家人的事……”
被一直注视的感觉会让人脸红,不禁低头用头发藏起脸颊。
“我的儿女们将来要是能像小姐一样能干就好了!”
格达拉大叔说道。
“诶?那怎么行,我总是给大家惹麻烦……”
“哈哈哈哈,跟你们出来这一遭,感觉自己又年轻了十岁啊!年轻真好。”
大叔又摸了我的头。
伸手去抚平被弄乱的头发,无意间的指缝里又出现了脱落的发丝。
我的头发。
已经明显开始变红了,头顶的位置,新长出来的都是鲜红色的。
在爱希米亚,红色是不吉的象征,是噩梦的象征。
“呐,格达拉大叔,我真的已经回不去了吧?人类。”
我拉直那根头发丝,出神地望着。
大叔靠近我,把右手臂放在我的肩上,将我一把搂过去靠着他的身体。
“狄曼小姐,你可能不知道。”
他讲起曾经的故事。
“我们这些一辈子驻防边境与魔物战斗的武夫,自然见过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魔物啊,跟动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们也会寻找食物,为了生计而奔波努力,繁衍后代,为了同伴牺牲自己,为了生存向强者屈服求饶。”
“人类,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掌握了更多的魔法和懂得了打造武器强化自己而已。”
“为了魔石而猎杀魔物,是否是导致魔物全面暴动的原因?我曾经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曾经那个魔王,那些魔族早就不存在了。”
“已经没有能够强大到精神支配魔物的人了。”
格达拉大叔停顿了一下。
“然后啊,你出现了。”
“你明明曾经是个人类,也是为了做了不起的事情,却变成了这样。如果说,那段历史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或许是神让你成为魔王,让你纠正人类的错误呢?”
“或许,魔王只是顺应了这个时代的需要而产生的事物呢?”
“上一代的魔王,在那之前的故事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所以,只能这样猜想啊。”
“现在的王国,比你们年轻人想象中的要更腐朽,更破败,或许,正需要一场战争来洗去罪恶。”
我没有完全听懂大叔说的是什么,但知道了他依然把我当做将来会成为魔王的人。
可是,魔王说到底是邪恶的化身才对……在他嘴里怎么就变成了救世主呢?
而且,王国现在是由年幼的艾米殿下统治。与王国作对的话,就是和王室敌对。
“我并不想当什么魔王。”我说道。
“我只想有个安稳的生活,有个能安稳生活的家,有一群能安稳在一起生活的人,快乐地度日就好了。不管在平日里还是危险里都能靠得住,我觉得这样才是一个出色的魔法师。”
“如果狄曼小姐不介意的话,暂时把我们的寨子当做家也可以的啊!”
大叔说出了非常诱人的事情。
是啊,亲切的人们,寨主夫人好吃的饭菜,或许我可以留下来教孩子们魔法课程。
在这里,只有大叔一个人知道魔王的事,看克里斯与埃克斯的表情也明白他们对“魔王”的认知只是云里雾里。
这样的人们或许正是最合适现在的我的同伴。
“以后,请大家叫我莉娅就好了……”我再次低头,两抹红晕浮上脸颊。
“我想……和寨子的大家成为家人呢……”如此细声说道,也不知他们听见了没有。
“好的莉娅,关于在寨子的生活,你有什么愿望么?”
“我的愿望……我希望,没有杀戮,没有仇恨,用魔法改变生活,用魔法给大家幸福……”我感到自己心中闪烁着什么希望的火种。
“哈哈哈哈,好想法,莉娅,但是别忘了,魔法都是建立在杀戮上的啊!”
格达拉大叔攥紧了手中的魔石。
那样的火种差点被大叔这句话给吹灭了。
为什么要说出这残酷的现实呢?
但是大叔,你刚才不是还在同情魔物的么?
唉!
一路上的话题,克里斯与埃克斯都没插嘴,克里斯一直在抚摸着父亲的遗物——那把长剑,而埃克斯则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入夜,我们抵达了营地。数天前,曾经与克里斯埃克斯三人在这里过夜。就像惯例一般,埃克斯又不见了。就像惯例一般,埃克斯提着一只大肥兔子回来了。
克里斯,这样放任弟弟到处乱跑,真的没关系吗?这附近不是有獠牙豹出没吗?
“埃克斯每次到这里都会独自去打猎吗?不担心被獠牙豹袭击吗?”
我终于忍不住指出了这个问题。
“不用担心他,他会隐藏自身气息和脚步声的初阶魔法,翼魔程度以下的魔物不接近根本发现不了他。”
克里斯自豪地说道,同时,他被埃克斯用胳膊肘袭击了一下。
“埃克斯原来会魔法啊!?”
我吃了一惊。说是隐藏气息的魔法,在我所知的领域,这种魔法早已算不上“初阶”。要说为什么,在王城的导师中教导这也是中级法术较难掌握的一种。最重要的是,埃克斯每次发动这样的法术,作为王城学徒的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甚至还以为他们兄弟俩都与魔法无缘。
烤兔子的时候到了,大叔再次展露特技,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粉末撒了上去。
嗯,味道比第一次好吃了许多。
次日,悠闲地聊天,减缓了脚步,因为距离寨子越来越近,也不急着赶路了。
其间曾经发现了獠牙豹,但不知为何在被我们发现的瞬间他们便转身逃离了。嗅觉很灵敏的魔物,是嗅到了我们身上危险的气味呢?还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强大呢?
但初次相遇时,明明是没有发现我们,依赖埃克斯隐蔽下先发制人战胜的。
“说起来,格达拉大叔,巨大蜘蛛的魔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找起了话题。
“这个啊,你看,首先巨大蜘蛛在提姆纳斯大森林里非常罕见,本来他们应该是在古尼斯山脉里的魔物。”
“蜘蛛的魔石不仅魔力高,纯度也相当高,晶体的各个方向几乎是一致的。上等的魔石最重要的就是外形了。”
“嗯嗯……”
我点着头听讲。
“那么,大叔要用来卖钱么?”我抬头问道。
“这是秘密。或许要用来制作礼物呢!”格达拉微微笑。
我理解地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夫人收到礼物时的表情,那样子真的很幸福对吧!
“终于,我们回来了!”
最后的一段路程告终。
……
眼前的一切,将美好的事物与幸福的幻想,彻底捏得粉碎,美丽的憧憬,像心爱的布娃娃,被作恶的熊孩子狠心地撕开肢解,然后,当着你的面前,一点一点,将里面作为填充的棉絮,揪成碎花,狠狠地砸在你的脸上。
对将来生活的念想,像一块玻璃,被来自古尼斯山深处的巨龙从云层的高度扔下,落入坚硬的地面时,碎片飞溅到一丝完整都看不见。
此时,也许就像埃克斯看见自己将死的父亲,凶手一下又一下,刨开了他的胸膛,将跳动着的心脏,一刀一刀划开一般。
……
……
我们看到的,是正在被大火吞没的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