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为止,还算顺利。
一个男性的大喊声,随之而来的是城堡方向传来的号角与鼓声。
街道顿时乱作一团,火光四起,天空很快被浓烟滚滚覆盖住了。
这只是刚走出魔杖商店十分钟后的事情。
为什么我一进城就会遇到混乱呢!?难道我是灾星?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我的头上略过去,可怕的轰鸣声过后,风浪卷着我的斗篷差点掀飞起来。
一阵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滚烫的灰烬,将身后的建筑物点燃,留下一道笔直的火墙。
抱头蹲着,一只手压住兜帽,一手握紧藏在斗篷里的乌木杖。我的翅膀因略微展开,背后的斗篷显得甚是古怪,但我没有闲暇去注意自己的样子,而是歪过脸来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是龙。
盘踞在古尼斯山脉的,活着的魔龙!
火龙正在袭击艾尔达!就像当年袭击古尼斯要塞时一样,又南下了!
从历史记录以及别人口述的故事感受不一样,亲自近距离接触这些庞然大物,让我产生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魔物种之一,对各系魔法有着天生的反射能力,龙的鳞片坚固到可以用来制作传说级别的重型鳞甲,一般的刀剑根本无法破坏。
不仅如此,龙还能喷出火海,撕咬,高超的飞行技巧可以做到将人抓起,从高空摔下去。
跟龙战斗,死法每一种想象一下都很痛。而天生魔抗的龙,对于魔法师来说,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
“姐姐,快走吧!”
安捷莉卡拽起我的胳膊跑了起来,向着出城的方向。人们逃窜着,但似乎都在向这个方向跑。
看到城门的时候,几个守卫从身边跑过,大喊着。
“所有人跟着我避难!所有人快跟上。不要出城,不要站在开阔地!”
看到在龙袭击下仍然镇定自若、井然有序指挥着的卫兵们,不得不钦佩。
同时感到安心。
等等……跟着他们去避难,岂不是人很多的地方?那样子我更加容易暴露的!
安捷莉卡应该也明白我的担心,可是现在却由不得我们选择。
望着城门的方向,那半开的门外,两个正在回城的男人,向着城内正在没命地跑。一团黑影掠过,其中一人便在转眼间就消失了。
随后也只能听到一声悲切的哀嚎,与仿佛落地的闷响。
城门被门岗执勤的士兵们关了起来,拉起了吊桥。巨龙的吐息喷射在镶嵌了层层生铁板的厚重门扉上,竟然从背后都看见了红色的熔浆。
翻墙出去而被叼走或者混入人群而被发现这两种选择吗?
我愣在通向堡垒区的拐角处,踌躇不前,安捷莉卡似乎也因我为难起来。
“快走吧!”
一个卫兵模样的男人从身边经过,看见了呆滞的我,停了下来敦促道。他的头盔不见了,年轻的脸庞似乎不比我们年纪大多少,干净的脸和浓密的横眉,没有留下什么胡须的痕迹。身穿艾尔达民兵的钢制护甲,盾牌上虽没有贵族纹章,甲片下的衬装上却印有别的城镇标志。
我抬脸望了望空中,不止一条魔龙在飞。
究竟是怎么回事?脑袋里嗡嗡地响着,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傻掉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安捷莉卡,她回应了卫兵去避难。就这样我被拉着转进了平时不能进的军事堡垒区。
“啊,竟然有防空洞。”
安捷莉卡掀开兜帽,看着前方,突然感叹道,喜形于色。
“防空洞?”
我没听懂她说的新词是什么。
“就是地下避难所……”
安捷莉卡扭过脸去,显得很是不好意思。
前方五十米处便是一个有着五人宽的大木门,又大又深的地窖入口,逃难的人们从那儿陆续涌入地下。男卫兵仿佛担心我们两个女孩子走路跌倒,他时不时转头看好我们,催促我们快点走,同时又停下脚步来等待。
多少有点婆婆妈妈的,烦人。
我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忆那个词。嗯……龙袭都是从空中来,那么用来防空中袭击的地窖,的确称为防空洞是准确的。稍微有些佩服安捷莉卡的造新词能力,说不定她今后能成为文学家呢。
“啊!?”
安捷莉卡传来一声尖叫,拉着我的手停了下来。
地窖的入口有一个门牌坊样式的石制穹顶,那上面落下了一条通体黑色的巨龙。
巨龙落地之时,大地震颤,四周都有两秒震感。被龙爪挤碎的建筑,变成碎石从屋顶落下,守在门外的士兵将盾牌举过头顶,挡住散落的石头,并一步一步远离那头恶兽。
“喔!经典的捏他!”
安捷莉卡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再次吐露新词。
不过没时间为了这种事去询问她,因为情势正在逐渐恶化。
巨龙不断地用爪子跺下去,使得穹顶发出可怕的声音,变得摇摇欲坠。它发现了门前逃窜的人群,毫不犹豫就浇上了岩浆般的吐息。
门外不远的逃难者们,顿时成为了那火海的牺牲品。
举着盾牌的士兵幸免于难,却因被熔化发烫的金属盾牌而手臂烧伤,抱着那胳膊,发出痛苦的惨叫。
“该死!”
建筑穹顶部,被巨龙弄塌,入口被巨石封死了。
由于停下来等我们,被拖累的男卫兵没能进入避难所,也幸免于被掩埋。他咂嘴,脸上从坚毅忽的变成了惊恐。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龙的袭击。在遥远的过去虽有过“魔龙危机”的记载,龙会这样成群结队地袭击人类,近一千多年来都是天方夜谭。这短短的两年里,古尼斯要塞与艾尔达镇就接连遭遇龙袭,莫非这也是师父末日预言的一部分吗?
山火焚毁的禁林,会不会跟龙袭也有关?
我像个雕塑一样再次呆滞在原地,忘我地思考这些事件中的关联。
在记忆深处,什么东西像是封印着,总觉得自己忘掉了很重要的线索。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安捷莉卡偶尔出现的怪异言辞,还有越来越强大的魔物出现,这一切仿佛是命运的必然。
朦胧的视线中,跳跃着一团巨大的红色花朵。那里边就像有着一扇通向谜底的门,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它。殊不知,那其实是巨龙向我喷出的吐息。
“你是白痴吗!?”
我听到那个男卫兵大声朝我的耳朵里吼出难听的词,声音响得耳膜都快震碎了。轰隆的巨响伴随着热浪把我从原地冲开。直到浑身擦伤的疼痛传来,我才回过神。
我侧身倒在地上,先前的卫兵一把将我从危险的直击中推开,抱着我,而他脸颊周围的毛发散发着一股被烧焦的气味。
“噗嗤!”
安捷莉卡早已躲到远处,偷笑了一声,但我听见了。
男卫兵厚重的铠甲压在我的腿上生疼。
“你想死吗?愣在那里干什么!?”
他的吐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怒斥着我,然后迅速地爬起来,扛起盾牌。
狰狞的黑龙从已经坍塌的拱顶上下来,一个弧形滑跃到我们近处,用那蜥蜴的眼球死死盯着卧在地上的我。
杀意。
比先前试图把我当做猎物吃掉的魔物不同,单纯的杀意,看得我浑身恶寒。
这些龙,只是为了杀戮而来,就像复仇者的眼神一样。
我看到卫兵的腿在抖,但他却努力站在我和龙的面前,用盾牌将我们挡住。
我知道,这是没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卫兵,他没有神兵利器,他没有魔法素质,只凭这面盾牌,是挡不住火龙吐息的。
“还不快走!”
他咆哮道,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他明知来不及了。
下一波吐息马上就要来了,我望了一眼早已逃开的安捷莉卡,使了个眼色希望她不要过来。她似乎也懂得我的意思,并没有试图靠近我们,突然她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又玩什么奇怪的异国文化了吧?
我亮出了藏匿在袍子里的乌木法杖。
任何对龙的魔法攻击,效果都会大打折扣,但是,如果是专注防御呢?
作为法师,我最擅长的并不是攻击,而一直是……
“提哈斯塔德……”
虽说是我用来记忆某个比较复杂的新术式而发明的咒语,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喊出来感觉分外羞耻,所以努力缩小了自己的音量。
其实就只是“时间减缓”的一个比较中二的发音,源于爱希米亚的古代语言。
身体周围的地面出现了紫色的六芒星型阵,用这个范围正好覆盖到了卫兵面前一米多的距离,一层薄薄的蓝色光圈将我们两人包围在里边。
争取了时间,我爬了起来,只要我在魔法阵的范围里移动,除我之外其他物体的时间流逝都是减慢的。
这其实是时光回朔的变化版本,本身并没有防御作用,但用来拖延时间却格外有效。
这时我站在了卫兵的盾牌前面,丢下一句自己觉得十分潇洒帅气的话。
“你才是想死吗?会被烧成碳喔?”
……
说这话的同时,火龙的吐息已经冲过来了。当火焰触碰到蓝色光壁的一瞬间,却像放慢了一百倍的速度,慢慢靠近。
我用了五秒钟构筑了数个新的术式,用来吸收火炎的水属性盾墙,冰之结界……总之,把自己想得到的水冰系防护全数打开,同时又在最内侧设下火属性的强化,注入了自认为足够的魔力。
既然他好心救了我一次,明明作为王城级法师的我,自然不能看着他白送死。
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我将自己的魔力与最后一道防线的火抗性相连,然后取消了时间减缓的魔法阵。
巨龙的吐息早已聚集在我的面前,没有了阻力后化作光球在我的面前炸裂,耀眼的火光使我睁不开眼睛,足足持续了八秒钟,将我和士兵包围在火场中。
我低估了火龙的威力,顿时变得感到熬夜疲惫一般的虚弱。即便是多层防御,吐息也穿透到了最后一道防线。由于魔力连接,我剩余的力量瞬间就被抽干了。
当火球退去,这疯狂的行为,似乎让龙产生了疑惑。
大概所有人类见它都是逃窜吧,偶尔遇上正面对峙的情况很少见。
“还愣着干嘛,快走啊!”
我的声音虚弱得掩盖不了自己的疲倦,不过还是扯着嗓子喊了出来。经过吐息洗礼生还下来的这名卫兵,他颤抖的双腿间什么液体渗了出来。
啧,都吓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英雄。
当然,最先开始害怕的的确是我,我现在也在逞英雄。
各种意义上,我跟这家伙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转机。
一排箭雨落在了这只黑龙身上,有两支弩箭沿着鳞片的缝隙扎了进去,虽然造成的伤害简直就像蚊虫的叮咬,却足以激怒它。
它无视了面前的我们,扭头去找蚊子的来源了。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用魔杖撑着上半身。
“姐姐!”
安捷莉卡这才过来,把我扶起。
此刻本应该两眼泪汪汪地说“好可怕啊”却没有了余裕,连害怕到两腿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兵很快恢复了理智,帮着安捷莉卡一起把我扶进了一座建筑物内。
“这里有间地下室,先暂时躲一下吧?”
三人走下台阶,小窗透进来的火光把地下室里照得通明,卫兵在后面轻轻掩上了入口的活板门。
“药……那个蓝色的……”
我指了指背包的边缝。
再次体会了魔力用尽时就要昏迷的感觉,上一次因为来得及喝药所以并没有如此难受。变身后,这种体验在疲惫的基础上还多了发自本能的恐惧。
安捷莉卡赶忙递过瓶子,可还没来得及喝,困意就已经袭来,我手一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就睡过去了。
“姐姐?姐姐!?不要死啊!?”
只在迷糊中,听到了一些响声以及安捷莉卡的哭喊。
之后,意识里的对话变得有些奇怪。
“不要碰姐姐!”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
“啊!?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你在干什么!?”
“咦?啊!不要!!不要过来!!!”
“姐姐!?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可怕喔!”
“姐姐!?姐姐!又昏过去了吗?”
……
“喂喂,赛德,你没事吧?”
“呃……”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白天,艳阳高照。
在一辆没有顶棚的货用马车上,厚厚的稻草堆里,一条粗糙的麻布毯子只盖住下半身。安捷莉卡驾着马车,那个男卫兵跟在马车后面,时不时斜着眼偷偷瞄过来。
啊,晒得好热。
阳光直射我的脸,黑色的翅膀在太阳下被烤的发闷,毫无意识地唿扇唿扇给自己纳凉降温,尾巴则像游蛇一般在稻草堆里懒洋洋地游动。
咦?
诶!?
突然才醒过来,赶紧扯起麻布遮住身体,但并挡不住已经展开一米多宽黑压压一片的翅膀。慌乱中,尾巴却翘得老高,从草堆中立了起来。
完了完了!被人看见了!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男卫兵,却看到他一脸娇羞地别过脸去。
话说你为什么要脸红啊!?
“他已经见识过了。”安捷莉卡说道。
“见……见过!?怎么回事?见识了多少?”
我慌张的问道。
“看光光了哦!”
安捷莉卡对我做了个鬼脸。
“什……什么?看光光……”
我一下子不知该用麻布遮哪里。袍子,我的袍子跟披风呢?我的衣服呢?
“赛德,换你。”
安捷莉卡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说,可卫兵耸拉着脑袋,没有回应。
“赛德,赛德,换你!”
还是没反应。
“死鬼!色胚!听到我说话没有,换你了!”
安捷莉卡干脆跳下马车,跑去朝那名叫赛德的卫兵吼道。
赛德灰溜溜地跑上前去,跟安捷莉卡换了个位置驾起了马车。
安捷莉卡则跳上马车的货板,来到我身边坐下,伸出手把我摁回草堆里说道。
“姐姐继续休息呀,别起来嘛!”
她的纤手在我的身体上四处游走。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咯咯咯……”
安捷莉卡一阵坏笑。
“到底怎么回事嘛!”抓住她的手,阻止妹妹乱摸我。
“秘密!”
“呜……”
“总之各种各样的事!”
“怎么这样!真不公平!”
我也伸出手到她身上去,还以颜色。
赛德安静地驾着马车,完全不回头,就像一个没有激活的石像鬼。嗯,雕塑一般。
……
放下过去的事情不提,现在是什么状况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现在在去哪儿?”我问道。
“巴林镇,那里有赛德的朋友可以借住。”
巴林镇,是位于古尼斯南段山脉,山脚下的一座山城,历史悠久但人口稀少。位于原定的北部绕行路线中,本来也会途径那里。
经历了这次波折并没有打乱我的计划,这是幸运的。
谈话中,我得知这个名叫赛德的卫兵,是艾尔达镇预备役民兵队队长。
昨晚的袭击让艾尔达镇陷入一片火海,居民区损毁严重,直至黎明时,飞龙才离开。
除了驻扎在艾尔达的骑士团和当地冒险者工会尚在参与救助伤者与解救被埋幸存者外,作为杂兵的民兵队伍伤亡惨重,活下来的也大多不愿留下,于是被遣散回乡了。
据说因为骑士团内有不少上级法师坐镇,才将损失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我们两个女孩子,被描述成赛德的同乡而一起获得了一辆马车,匆匆被从废墟中驱赶了出来。魔法用品之类的行李,被安捷莉卡藏在了她的包裹里,没有人发现我是魔法师。
至于我不是人类这一点,似乎隐瞒的很好,也只有这次同行的赛德一个人知道了真相。
我向赛德投去感激的目光,尽管他背对着我。
他向其他人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得找个机会表达感谢才行。
赛德坐在马车上,右手提着缰绳,左手时不时去摸一下脖子左边的一个伤痕,看上去像一排浅浅的牙印和两个已经愈合的伤口。
……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仿佛明白了一点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探知目标,自己。
啊,魔力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