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在茫茫的大雾中,我甚至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估摸着自己应该已经出城相当远了,便想找个地方落下来休息。
湿气很重。这片大雾有一种令人讨厌的粘性,总是缠在身上。边飞边用力抖去翅膀和胳膊上凝结的水珠,衣服却逐渐潮湿起来。
由于露水增加了重量,飞起来非常吃力,甩水珠也同样也是个力气活儿。更要命的是,在这灰色的迷雾里看到了蓝色的电光。没有听到雷声,世界就像失去了言语,只有自己翅膀挥动的声音。
直觉告诉我,那电光相当危险,所以必须小心不要靠近它们。
降低高度,试图钻出山顶上的这片雾回到地上。然而,这犯了一个错误——或许朝上飞才是正解?
啪!
我几乎是脸先着地摔下来,把自己拍到地上的,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
这混蛋迷雾笼罩在地面上!我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已经是地表了!能见度小于一米!
疼痛让我稍微来了点儿精神,摔得不算很重,除了有些头晕眼花和鼻子骨折,对于拥有自疗能力的魔法师来说,咳咳……用魔法快速解决掉。
揉了揉刚安上的鼻子。
我站起来环顾,并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参照物。似乎着陆在一片斜坡上,周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能见度太低,肉眼什么都看不到。头顶上偶尔划过蓝色的电光,依旧没有雷声,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进入了死寂的结界。
挠了挠头,我用魔力感知充当眼睛,来确定周围的地形。可惜,这里只是一片乱石山岭,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换言之,没有魔物,没有树,只有单纯的地形和巨石。
抬手查看地图,上面依然没有我的标记。那行闪烁着“无信号”的标语变成了“信号低”。
无奈地摇了摇头。
坐下来休息,从背包里取出尚未吃完的干粮咬了几口,不经意间,发现最底下多了几样零食。
似乎是酒馆那里会卖的馅饼之类的?昨晚在经过大厅时确实有看到别人桌上摆放着这样的食物。它们被用油纸好好地包裹着,然后由细绳十字交叉捆扎成一叠。
会是那个店小二塞给我的吗?总不可能是赛德或者那个矮人老板吧?
为了确认还有没有其他多出来的物品,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再一样样收拾回去。
看到那多出来的馅饼,举起来正准备丢掉,手臂停在了空中,想了想,还是又塞回包里了。
食物无罪。
午后的山里还是有点冷,尤其是衣服被露水打湿了。
翅膀上同样沾满了水珠,现在正冷得发抖。这简直不像是爱希米亚这个季节该有的天气。我抱怨着,翻出一件外套穿上,又找了块绢布,想要擦干翅膀,却发现这块布并不吸水,擦也都是徒劳的。
索性再次用力抖翅膀,发出了呼啦呼啦的风声。
声音像着了魔一样在山里回荡,空洞而且低沉。
……
我该何去何从呢?径直离开这里吗?或者回去找他算账?
现在魔力是饱和状态,加上这血色魔石的乌木杖似乎非常配合我的魔力,本该不明显的魔力增益,看上去十分有效,说不定是个宝物。
此前那炎爆陷阱的威力也是出乎自己的预料,非常满意,痛快。
如果回去的话,国家骑士数名,如果不和他们正面接近战,利用时间减缓构筑大范围毁灭性的炎系法术,应该足以把他们炸飞。之前的接触我感受到,这些骑士虽然会魔法,但都不是圣骑士的程度,非常弱小。
看来是那种走关系渠道的贵族骑士呢。
突然袭击将他们置于死地是可行的。
死吗?
之前还自以为是地当自己是个骨子里的老好人,即使发生了无意识吸血这种事,也没有把赛德咬死。
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便宜了他。
“如果不是他还活着,如果不是他……”
又开始生气,自言自语。
“我和安捷莉卡现在就在去埃尔文的路上,说不定都已经见到父母了!”
狠狠跺脚,一块小石头从我脚边滑落到斜坡下边去了。
杀人。
这本不是随口就能说得出的词语,也不是一个简单就能去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同了。
由于欺骗,仇恨,愤怒,我一个冲动就已经杀了人。虽然现在不清楚死了几个,当时看见了血肉飞溅,踩上陷阱的人必定是活不成了。
也正由于这次杀了人,才发现自己对鲜血的渴望是发自内心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恶魔吗?
果真是恶魔呐!
这样想着,重新捏着翅膀的边拽到面前来,摆弄着。
是吧,这才是真正的我呢!从那个禁术里召唤出来的真正的我?
自己没有感觉到,嘴角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不过,内心尚存有一丝理性的挣扎。
那就是安捷莉卡。
妹妹现在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被骑士团抓起来了。但我不认为她会马上被杀害,毕竟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会拿她当做要挟也说不定。
但那些人也不是会永远留着她。
乐观的话,说不定安捷莉卡自己有办法逃出来,也在到处找我呢?
想起她昨晚还卧床不起,病得厉害,阴云又蒙上了我的额头。
刚刚也提到,那些骑士团的人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太强烈的魔素。
也就是说他们没带真正的法师,更别提圣骑士了。只是普通的骑士吗?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一点?
不过,这也帮了我大忙,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回去救出妹妹的想法说不定可行。赛德的本事我是见过的,除了逞能之外并没有什么战斗力,城镇里似乎也没有几个卫兵的样子。
要回去吗?
我问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决定等到入夜再重新摸进村子。虽然飞出来时看不见路,但我从什么方向飞过来的,大致还是记得。
并且那一摔,正好在地上留下了标记呢。
我幽怨地瞅了瞅地上的人形凹坑,里面还留下了不少绛紫色的血迹。
……
天色开始暗下来。我又吃了点东西后,收拾好准备起飞。
站在两块石头中间,原地蹦了蹦活动一下久坐发酸的身体。
抬头仰望上空的迷雾,电光没有再闪烁了。很好,这样对我来说安全多了。
低头查看那个坑,最后确认了一遍飞来的方向,展开好不容易晾干了的双翼,双脚蹬地,起飞了。
努力维持面朝一个方向不断爬升,很快就彻底看不见地面了。之后我又爬升了足够的高度,开始向正前方平飞。
能见度依然低下,不过似乎是好了那么一丁点。不敢飞得太快,担心着撞到山峰之类的,开放魔力感知来确认前方。
我也没有试图飞到冲出云雾的高度,因为那个地方大概会很冷很冷。
我穿了三层衣服用来御寒。
就这样,持续慢飞了超过快一个小时。
额角不断渗出汗珠,当然,并不是热的,而是紧张。
我清楚地记得,出城时并没有耗费如此长的时间。虽然速度要更快一些,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一丝人烟和灯火。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像瞎子一样,扑腾着翅膀。
即使将魔力感知的范围增至最大,在方圆数公里内,也是。
什么都没有。
在我周围,一个魔物,有魔力的人,都不存在?!
不能再这样盲目了,我开始降下高度。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下落的速度很慢很慢。
“难道我飞出来后有转弯吗?”
记忆里并没有这种感觉。
“不应该啊!”
苦恼地挠头。
身下依然是一抹墨一般的黑暗,这该死的山区,连星光都无法穿透进来,什么都瞅不着看不见。
着陆花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终于轻轻点到了地面。稀奇的是,落在地面的我竟然能稍微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也许是魔物化让我有了一定的夜视能力?在禁林时因为夜晚也有天光,所以并没有非常巨大的对比让我意识到这件事。
落下的地方又是一个山坡,简直跟出发的地方一模一样。
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好像隐约看到山坡下面有一条蜿蜒的小路。
“太好了!”
拍手叫道。
自然有路就能通向镇子,夜晚并没有像赛德说的容易迷路嘛!只要能看得清路,就能找到回去的方向。
很快,我就站在了这条小路上,虽然周围景色依然并不熟悉,但这小路弯弯曲曲还是通向前方的,几乎可以断定就是这个方向没错。
一定能回到巴林镇,然后找到妹妹,打倒赛德和那些该死的骑士,和妹妹逃出这里,再去找父母……
我的思路被一声凄厉的声音打断了。
“嗷呜!…………嗷呜!……………………嗷呜……”
此起彼伏的狼嚎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停住脚步,静静地倾听片刻,声音还离我很远。迈开步子,继续前进。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
“哗啦哗啦……”
碎石滚落的声音。
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段峭壁,上方直插雾中,垂直陡峭的山石,表面平滑,纵向的边缘锋利,将每块巨石隔开,形成层叠在一起的山崖。
确认了落石对我没有威胁后,放心绕了过去。
“沙沙沙……”没有听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紧张地向大致方向望去,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稍微,够了……”
心跳加速,糟糕的预感袭来。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传来。
这次声音似乎离我有点近,握紧手中的乌木杖,展开魔力感知,可依然什么都没有。
“可恶,是野兽吗?”
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为了鼓励自己,不断脑海中回放血的味道,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些勇气。
稍微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终究是那掩盖不住的内心的动摇。
……
落石声再次响起,我抬头望向前方斜对面的峭壁上,好像是看到了几个黑影,迅速闪过。
“嗷呜!……”
嚎叫声。
好近,好近!
我沿着小路跑了起来。
“沙沙沙”的声音似乎跟在我的背后,逼近着我,可我回头依然什么都没看见。急躁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个法师。
猛然停住脚步,念起咒语,脚下展开蓝色旋转的法阵。我将乌木杖高高举起,魔石的红光暗淡了下去,突然以白光伴随鞭炮一样的炸响四散开来。
这是一种类似师父在塔楼顶上对我使用的圣光弹,但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轰隆一声,我睁开闭上的眼睛,周围一时间像白昼一样亮,甚至夜幕中的雾也消散了那么一瞬间。
“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这么想着,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是,这不看不不知道,一看我就被吓了一跳。
在背后,十几只体型彪悍的山狼,正瞪着绿光的眼睛瞄准我。
我转过身,在面前,则是另外五只山狼。
二十多只吗?
不止。
我被包围了。
抬头看到,在悬崖顶上,还有不少身影在悬崖边缘处聚集。即使这个时候我飞起来,恐怕也会被上方扑下来的狼击中。
后悔,应该早点飞走的,顶多只是再次找不到小路,迷失方向罢了。
察觉到我的手在抖。
不,这种时候,不能慌张,不能逃跑,最好先发制人。
圣光弹的余波很快退去,狼群又消失在黑暗中,不要紧,我已经记住了其中几只的位置。
再次激活脚下蓝色的魔法阵。
法阵发出淡淡星光,在我周围凝结出五个晶莹剔透的冰晶,迅速形成尖锐的圆锥形。我一挥魔杖,冰锥转头像飞鸟一样冲向我前方的黑暗,速度越来越快。
无需导向便能击中目标,只要速度够快,目标在刚才那几秒钟没有移动位置。
不出所料,我听到了接连四声狼的惨叫。
“啧,打空了一发吗?”
听见沙沙沙的脚步声从背后接近,我向前一踏步,转身将魔杖的底部狠狠撞击在地上法阵的中央。
只见地面的法阵不再旋转而变成了白色,率先冲上来的狼高高跃起,向我扑来,却在穿过法阵上空的一刹那化作冰雕,落在眼前,摔断成了两截。
“他们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我心里默念。
可是错了,狼群反而被激怒了。前后两个方向都传来了奔跑的脚步。
“你们碰不到我的。”
轻轻展开翅膀,直接飞离了地面四米高。
几乎同时,这些剩余的山狼聚集在我的脚下,抬头怒视着我,发出低沉的嘶吼。
狼的鼻子很灵,如果就这么低空一直飞,他们肯定会一直跟着我不放弃,除非我直接飞到很远的地方。
况且,这种雾气中飞的时间一长就会累,翅膀会沾满水,反而会变成消耗体力的情况。
其实我现在已经累了,之前连续飞行了一个半小时的锅。
看来只能把它们全都杀掉我才能走了。
这么想着,我再次举起乌木杖,念起咒语,准备用冰雹将下面的狼群一网打尽。
可是,我依然是大意了,忘记了提防来自上方的威胁。
忽然感到背后一个重物扑到了我身上,翅膀根部立即传来剧痛,失手弄掉了法杖。
从半空重重地坠向地面。
地上的狼群让出一片空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伴随一声闷响,魔杖和我同时落地了。
饿狼纷纷扑过来,回过头的我,只见自己的背后,正背着一匹黑色鬃毛带着一道伤疤的狼,正死死咬住我的翅膀不松口。
胳膊,大腿,腰,在下一秒,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痛苦地大叫,但无济于事。不论我如何扭动挣扎,狼群都不会松口已经到手的猎物。
又一阵锥心刺骨,撕心裂肺的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翼被整个撕扯了下来,绝望漫上我的额头。
痛苦,无法集中意识,任何魔法都无济于事,我只是不断地痛苦地哭喊着救命。
我知道,用不了几秒,我就会断气,然后成为这些野兽的晚餐。
谁来,救……
我的意识,停留在最后那一刻。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响声,划破夜空的闪光。
那是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听过的响声,仿佛什么东西在近处轻微爆炸了,比轰鸣要小很多。
那声音刺耳,诡异,在这噩梦与死亡同时降临的夜晚,压过狼群的嘶吼和我痛苦的叫喊。
失去意识前,看见几十米外,有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朝我做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手里端着看不清什么的东西,头歪向一边望着我的方向。
这就像是……
呵哈,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向我求婚吗?是错觉吗?开什么玩笑,在人家被狼群分尸的时候求婚,一定是错觉吧。
再说,要求婚为什么站在那么远呢?你也害怕狼群吗?还是说你在向狼群求婚?野兽的崇拜者吗?
感到自己的视野逐渐模糊,周围似乎变亮了,然后,浑身忽然都不痛了。
意识里只剩下几个字。
好冷……
我好冷……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