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后悔没有对这边提起警戒心,大约这样被放置了两分钟。
“不……能……吃……”
依旧是轰隆隆的声音,然而此时从那深不见底的树洞里直冲我来,震得我耳膜发蒙。
“什么……我当然,我当然不能吃!”
看着面前离我只有几米的树洞口两眼发直,为啥现在护符就没有反应了呐!?这可是大危机!大危机呐!
“有……毒……”
“啥!?什么有毒,我才没有毒呢!虽然说我中过毒,但是已经治好了!”
被凌空吊着,使劲蹬双腿表示抗议。
大概这样又过去了五分钟,这期间,树的魔物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这是?眨眼?
左思右想,我恍然大悟,它刚才说的话,指的是那个瘤果?
“吾……不是……魔物,是……树人……”
它说这句话,加上拖拉的尾音与中间的停顿,一共两分钟。
讲真自己有点佩服自己是如何理解这语言的了。
“树人……”
茫然了片刻,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存在吗?
在王国的书库里看过的内容都没记载,是我漏看了呢?还是人类未知的事物呢?如果它没有分类到魔物图鉴中,的确是不会有读过相关内容的。
会不会有温和魔物的图鉴?因为书库并没有看遍,不能妄下结论。毕竟王城图书馆很大,我所翻阅过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什么时候能放开我,我腿酸……”
这段对话过去已然半小时,我的腿都吊麻了。
“吼……吼……吼……”
树人慢吞吞厚重如老年人般的笑声。
隆……隆……隆……在我耳朵里却然是这种动静。
再次等待了五分钟。
“你……很……有趣……”
我投降!我放弃!我就不该和你唠嗑的!
无奈地把脑袋一仰,放松全身肌肉,躺在蜷曲绕身的树枝里。
反正它要放开我大概是下一个钟头的事,现在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天色渐暗下来,但除了刚被赶跑的魔物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危险接近了。
毕竟有这么个大家伙存在,普通程度的魔物谁都不敢靠近吧?
举头望天,逐渐出现的一个个亮点正在闪耀,无聊的我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我好渴……拜托能快点儿吗?”
低声慢慢悠悠地学着树人的腔调说道,期待着十分钟后能得到回答。
“谢……礼……”
嗡嗡嗡……冷不丁它吐出了两个字。啊!我的脑袋……要炸了!
被树人举到那像是嘴巴的树洞前。因为太近看不见它全脸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支起脑袋探过去,仿佛自己一失足就会掉进那个深坑,虽然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情不自禁地有点儿害怕。
喂!话说我为什么要好奇树人里面是什么样子?才没有担心自己又会被吃掉!
树人的主干做出了大幅度的晃动,我身体紧绷,担心被晃下去,两条被夹住的胳膊不能动弹,手虽想要抓住旁边的树枝却只能攥紧自己的裙角。
它先一仰,然后一倾,听到一阵空洞中深沉的咕嘟声逼近。
噗哇!
一坨像史莱姆凝胶一样的玩意,黄绿色,粘稠,散发着浓厚青草气味,有足够淹死我两次的分量,从那黑乎乎的树洞里喷了出来,完美无暇地拍在我身上。
头发,衣服,背包,翅膀,尾巴……总之全身都被那粘糊腻在一堆,和脱落的树叶、树枝一起。大块的粘液顺着我的身体从腿流下去,在我的脚尖凝聚成滴,然后一坨坨掉下去,从地面返回一阵阵啪嗒啪嗒令人恶心反胃的声音。
这些凝胶一样浓稠的粘液,淹没了我,它们像有生命的东西,不如说可能真的是某种魔物?
感到它们一点点在往我的身体里钻,正透过皮肤一点点渗进来,浑身发痒。
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要没气了,难受想要呼吸。不得不先大口把这些东西吞下肚里去,腾出嘴巴。要是吸入鼻子的话,多半会溺死。
“哈……哈!这是什么玩意!?水!要喝……哇!?啊啊啊啊!!!!”
喘着粗气,一脸痛苦茫然,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我竟然被松开了,直挺挺朝地面掉落下去。
这儿可是有五层楼高啊!?这是要摔死我?
被一身粘液黏住了,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翅膀上的薄膜被糊在一起,根本无法张开。
更别提还背着那浸透了的衣服和背包,负重增加了数倍,沉甸甸的。
我像一颗成熟的树果从顶上砸下,噗叽一声扎入底下这堆混合着落叶的不明粘液堆里边,多亏了这软乎的地面,倒是毫发无伤。
慌忙爬起来的我四肢着地,头发上,衣服上,翅膀上,腿上到处都沾满了叶子、树枝之类的东西。
由于先前长时间的不当悬吊姿势,腿麻木得不能动。发现自己依然被困在地上那粘液堆里“沐浴”着,体表似乎覆盖了一层滑腻的保护膜,手指无法穿透进去,瘙痒却没法抓挠。
“什么啊!?呸呸……”
嘴里塞满树叶之类的东西,我本要大声抗议,但想到那十分钟一答就觉得多此一举。
无奈干等着,待腿能动了,坐下来用手把树叶和草叶之类杂物从头上撕出来。
糊成团的头发根本无法梳理,只得先抓住发根,接着像挤奶一样把这些粘液挤出来,滤到发梢甩到地上,结果大多数黏在了自己手上吸收了。
“哦……放开……了……”
树人在回答我大该是二十分钟前的话。
放弃折腾粘连的头发后,我发现身子下面的粘液堆消失了不少分量。很难分清到底是干了呢,还是真的透过皮肤钻进我身体了。
事实上我的确应该吸收了不少,感觉自己没那么口渴了,肚子也饱了,就是嗓子里像堆满了吐不出来的痰一样黏糊。
咳咳,毕竟刚才为了呼吸直接吞掉了不少。
即使自己不刻意凑近去闻,现在一身的气味彻底变得跟青草一样了。
此时如果有一匹眼神不好的草食动物经过,一定会把我当做肥美多汁的牧草而啃上几口。
使劲抖好不容易分开了的翅膀,同时检查着被弄脏的包裹。惊讶原本浸透的背包竟然都恢复原状了,衣服也很快就干掉了。
似乎被“浸透”了的只有我的肉体。这是什么奇怪的魔法呢?
掰过自己的翅膀查看,发现那本该黑里透着红的薄膜,现在变成了泛着诡异荧光,像甲壳类臭虫的墨绿!
该不会自己头发也要绿了!
“天,今天真倒霉!”
……
粘液的重量消散得差不多了,我挥了挥翅膀,发现体重减轻到已经可以升空,便甩下树人,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给水……”
隆隆……捂住了耳朵。
“哼!”
远远地赌气回了一嘴,当然树人肯定听不见了。
“睡了……”
嗡嗡……噢!我的耳膜!
树人一脸满足地合上了眼,变得跟普通的木头一样了。
……
入夜后的精灵之森终于没有那么热了,加之自己刚被树人用口水浇了个透心凉,现在连马上去继续找精灵的心情都没有了。
水壶里最后的水被我喝光,仍然不够冲淡喉咙里充满黏液的不适。四下里寻找可以用于取水的水源,但除了十几公里外的河流就没有了。
那河水我又不敢喝,踌躇之际,想到很多植物果实不就有水分吗?所以只要找到多汁的植物就行了。
没飞出去多远,再次落回地面上。不知为何,看到了那些遍地都是的矮树与蕨类的叶子,就好像能分辨它们好不好吃,有没有毒。第六感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
直觉,都是直觉,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告诉自己。
摘了一片看起来有自己手掌大的蕨叶放在嘴里嚼着,嚼出了甜甜的树汁。
味道不错,满意地又摘了两片放在嘴里一点点嚼,有种自己忽然觉醒了食草类动物本能的自觉。
甜甜的就像在喝鲜榨果汁。
无意间碰到了背后的法杖,直到这时,我才突然醒悟。
水!还不简单?我怎么糊涂了呢?我可是法师诶!?
……
懊恼地用水系魔法给水壶变满了水,饱饱的喝上了一口。
“呼哇!”
解渴之后的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嘛,虽然水份够了……
草食系的自己嘴馋依旧,叼着一片蕨叶,像幼虫那样细细咀嚼,享受着丛林风格的零食。
接下来要做什么?大概这样漫无目的地吃草上瘾,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抬头望天的一瞬意识才回来。
明天再继续找精灵吧,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过夜。
丛林很密集,任何粗壮一点的树梢或许都是个好地方,但出于文明习惯,还是想找个有顶有壁能遮雨的地方。房子不敢奢求,至少住个洞吧?
回想起之前与之战斗过的藤蔓遁地产生的那些洞穴。会通向哪里呢?
那些藤蔓是很多魔物还是同一只呢?如果说它们在这一带活动,会不会只要有洞穴的地方都可能碰到它?那张嘴要吃人的样子,作为有过被吞经验的……咳咳……稍微脑洞就能得知下场。
想到这儿我犹豫了。
果然还是睡树上保险一点?
飞起来,在树顶的高度滑翔,想找个自己满意的床。
这时候,脑袋里另外一个声音又开始反对了。
看着那些随风摇摆的树顶,摇头晃脑地就像那树人一样。虽然明知通过魔力能区分树人和树木,可自己还是心有余悸。
今天之前的自己接触树木还不觉得怎样,从刚才起就总觉得树干上有粘糊糊的东西。
当然树干有粘液是正常的,因为那是树脂。
被类似的东西淹没过一次,就真再不想碰了,生理上的拒绝。
果然,人还是睡在房子里最安稳啊!双手交叉抱着胳膊,鼓起脸朝前继续飞,这应该是北上深处的方向。房子什么的,在这种密林里是做梦吧……
完全没来得及预料到,忽然间来这里的目的和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达到了。
啊啦,当然是有代价的。
完全没有戒备,也没有察觉到危险,直到飞到自己眼前都没看见,一支箭。
一支银色箭头与尾羽,雕刻精致的箭矢,速度之快只是眼睛一眨的片刻。箭矢擦着我的左胳膊穿过去,蹭破了手臂上的皮肤,但更糟的是它瞄准了左侧翅膀靠近关节的肌腱。
刺痛,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翅膀!
仿佛筋被挑断了一样,左翅膀刺痛得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身子忽地一歪朝树梢下坠落。
下落过程中,我赶紧抽出了乌木杖,用风的术式卷起旋风给自己减速。这招不是那么好用,只是不至于一下子摔死的程度。很幸运又很不幸地,我没有撞到大的树枝,而是穿过了那层空中植被,直接拍在了地面上。
看来今天不摔伤一次誓不罢休,冥冥之中的恶意啊!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清脆折断的声音。
本来已经很痛的翅膀,现在周身的伤让我眼圈里挤满了泪水。咬着牙正要给自己治疗,可为时已晚。
一群矫健的人形生物从树梢上跳了下来,把我团团围住,手里拿着弓箭。
看来就是他们干的。
看清了他们的脸,洁白无瑕的皮肤,浅蓝色的眼瞳,少见的浅金色头发,若隐若现的尖耳,尖瘦的脸颊,兀长的高鼻梁,鹰钩鼻,一身银白色雕着花纹与古老精灵语的半身盔甲……
“噫呀!”
我小声惊叫了一声。
“精灵好帅……”
看到领头的精灵好像是个男的,他伸手示意所有精灵都放下了武器。那修长的造型果真如传说中般美丽——不,应该是帅……
精灵的美貌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传说最接近“神”的存在。
当然,仅限于美貌。“神”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我有这样的自信!
在我的脸显然被疼痛扭曲的情况下,这个男精灵竟然用一发强力如师父的圣光弹将我送入名为昏迷的梦乡。
我能收回刚才的赞美吗?
晕倒。
……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白天……嗯……还是晚上?
分不清,因为一道强光照射在我的身上,却没有阳光那令人发烫的感觉。这大概不是自然光,好像自己在什么建筑里。
紧接着似曾相识又讨厌的感觉袭来。
我又被绑住了!
扭动了一下身体,翅膀和胳膊,以及身上摔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能分辨出已经被某种程度上的治愈魔法处理过了。
“唔唔……”
发不出声音,这次连嘴也被堵上了吗?
头尚可转动,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十分漂亮的,像水晶构成的建筑物里。周围充满了圣洁的白色光芒与丛林自然的绿色色调。但这并不能让人心情好转,因为另外一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各种器皿和雕刻人偶,看上去我就像躺在一个祭坛上。
我可没听说过精灵会拿活人献祭啊!?或许是我多虑,但这个姿势和状况,总联想到玛塔帝国那些蛮人曾干过的活人祭祀。
那是个被爱希米亚贵族及百姓公认为蛮族国家的地方,虽然在上百年来的魔物威胁下姑且算是大国同盟。
“唔嗯?!”
使劲呻吟着制造动静,过了许久也并没有等来任何人。看见祭台上还丢着一支箭,箭头上寒光乍现。上面残留有黑色血迹,看起来草草擦过了。
又安静躺了一会儿,眼珠来回转了几圈。我用力挺起肚子将尾巴根部抽了出来,随后又抬起腿,挤出足够空间释放了这没被固定的桃心尾巴。
这是个技术活儿,我的尾巴长达一米,伸过去将箭矢卷住,然后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用箭头锋利的边缘割断绳子,这是我的打算。
可是事与愿违,尾巴伸出去后就不听使唤了,胡乱把祭台上的东西扫得东倒西歪,箭矢一声脆响被拨掉了地上。
冷汗从额头渗出,缓缓流到了我的脸颊上,身体也愈发燥热起来。
尾巴皮肤触觉十分敏锐,每每碰到异物就像某些不可名状的敏感部位被人骚弄一般,羞耻染红了两颊。显然够不着地上的箭了,悻悻地收回尾巴,懒洋洋瘫在自己腿上盘成卷。过了一会儿,又无助地勾住腿部的绳子拽了拽。
当然了,已经明白这种挣扎都是徒劳的。折腾累了,就迷迷糊糊再次睡了过去,直到被饿醒来。
不论过多久,面前这房顶上的亮光也丝毫不带减弱。饿得眼冒金星,头脑发晕的时候,终于有一群精灵推门而入了。
精灵们走得毫无声息,简直像飘着进来的。他们清一色穿着纯白色的内衬装和绿色的外套,沿着房子走了一圈,以我为中心围了起来。其中一个女精灵用我听不懂的精灵语说了什么,然后旁边另外一名精灵端来一个银色的小盆。
女精灵接过盆子,走近了我。她当着所有精灵男女的面,把我肚子上的衣服掀开,露出饿扁了的肚皮拍了拍。
“呜呜……”
我哀鸣着抗议,但抗议无效。
盆子倾斜,那冰凉粘稠感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又是树脂?
凉意刺激,我抽搐了一下,却没法反抗。只能闭眼等待那微痒渗入感结束。
这并不是食物,饥饿感依旧。看着那一盆黄绿色史莱姆样的树脂消失了,精灵们倒是按耐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