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失去了支撑,我跟着裂开来的石块往下坠落而去,受到了小小的惊吓。赶紧调节成飞行姿态,让自己回到地面高度。
真是年久失修的危房,低头目送那一大块坠下去的大理石,再把视线回到精灵身上,他们好像也因为这动静警觉起来。
今天这一惊一乍的真是够了,现在就想快点回去,到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
然而下一秒,危机就又出现了。
在那断掉的露台裂缝上,碎石被一群只有手指粗细的藤蔓撑破,直接扑向距离最近的我的脚。
这些藤蔓跟绞杀藤不一样,上面有细小的针刺,像玫瑰花的茎。没有瘤果,钻出石缝的速度也极快。
我的反应慢了半拍,很快被绑住了脚踝,紧紧箍着靴子的鞋帮,刺穿厚厚的皮革,挂在上面。
感觉脚上传来蜂蛰一般的疼痛,用力拉扯,鞋子竟然脱不下来!用魔杖当做棍棒挥过去,却在半空停住了。因为想到魔杖也可能被夺走,后果是彻底失去抵抗。
“唔……爆……爆裂吧!”
忍着脚踝的刺痛,在半空释放了一团烈火。
藤蔓分成两批轮番袭击我的脚,把我往下一拽,竟然躲开了爆炎的烈火。翅膀无法产生足够的升力,身体正被一点点拽下去,同时小腿和膝盖也被顺势蔓延上来了。
“咦呀!!!啊!”
痛苦,同时被上百只毒蜂蛰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藤蔓上的刺深深扎入了腿部的肉里,紫红色的鲜血从那些伤口渗出,染得藤蔓都变了色,愈加兴奋地往身上爬。
可是没等我想好如何反击,更可怕的东西现身了。
圣堂外碎裂的大理石露台一角,地面龟裂开,一个一直潜伏在那里,建筑物底下,外表典型的绞杀藤露出了凶相,朝我张开了那四瓣大嘴。
困住了我的小藤蔓,正是从那口中伸出来的!我才发觉,原来这才是绞杀藤真正的样子!?
就在我望着对手的时候,众精灵终于行动了。
卡洛兰斯一个助跑冲了过来,飞身跳上了正在坍塌的大理石地面,借着这块加速滑落深渊的石板当做踏板,再度跳起来!
他朝捕获了我的绞杀藤主干扑去,凌空拔出挂在腰上的精灵匕首,夸张地向后弯曲身体,利用惯性狠狠把匕首刺进了巨藤的外壁……
用匕首当做支点,他单手抓着匕首的刀柄,悬吊在扭动的魔物身上。身下就是几十米深渊,摇摇欲坠。
“你要干嘛!?”
我朝他大喊一声,但他一如既往地没有给我回答,而是摆出那招牌式轻浮笑容。
绞杀藤的四瓣开口挡住了我的视线,余光只能偶尔看见精灵摇晃的样子。
一排利箭拖着白色的尾焰从圣堂的方向射来,但只有两支命中,却不足以穿透藤蔓厚厚的外壁,仅仅留下一小块冻伤的痕迹。
卡洛兰斯悬在半空跟藤蔓较劲,摇摆了几个来回,胳膊发力让自己腾空起来,扭转身体,骑到了绞杀藤的背上。但是他离我仍有几米远,拔出匕首,卡洛兰斯像攀岩一样往前爬过来,每一下都给藤蔓留下一道完全淹没匕首长度的伤口。
完全无视自己身上粘着的精灵,这只可怕的魔物只顾着尽快将我拉进那个黝黑的食道中。
“咦呀!!!”
来不及了,被拖拽着距离那个淌着口水的食道还有半米的时候,就被突然扑上来咬住了整条小腿,只不到五秒钟,下半身就被淹没了。
双手支撑着那一张一合的口器边缘,感觉腿上的细藤正在沿着缝隙往上爬,入肉的尖刺在皮肤上划下深深的伤口,随后折断留在我身上。
失去尖刺的细藤沾着粘液从肚子和后背漫出来,绑住我的上身,绕过肩膀也缠上了手臂。来自束缚的巨大的压力,肺里的空气都被强行挤了出来,只能浅浅地急促呼吸。
一下又一下,它们继续把我的身体往里拉扯,每次在皮肤上移动,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滑进去,胳膊颤抖着使不上力气。
“来不及了!快闪开!闪开!”
对着尚在数米外攀爬的卡洛兰斯,我尖声惊叫道。
由于疼痛,眼泪早已止不住夺眶而出,视线模糊。不想这样被吃掉,这玩意跟王花不同,要是全身都被吸进去,不用几分钟就一定会死,而且死的很惨,全尸恐怕都不会留下……要挣扎也必须趁现在。
感觉已经在魔物食道里的身体麻木了,痛觉渐渐失灵,取而代之的是瘙痒。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临时用护体的魔法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尽管我还是这么做了。
打算用威力最大的杀手锏来拼一拼,也许是同归于尽也说不定,但总比白白被消化掉什么都不做好。可这看着我大难临头还一脸淡定笑容的精灵却很碍事,如果我真的用了那一招,一定无法避免误伤他。
“呜呜……来不及了!呜呜……来不及了!”
看不清他究竟在做什么,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离我越来越近,但也只是在我被吞掉的脚尖位置,仍有半米远。
如果用了那个魔法,可能会拉着卡洛兰斯一起死,如果不用,只有我自己死。用?不用?绝望的心情开始蔓延,到了这一刻自私也没有意义,何必呢?
有那么一刻想要放弃自己,还在左手手心勾着的乌木杖松了松,差点掉了下去。
“啊呜!”
又被吞进去一截,反射地双手死死抓住边缘再挣扎了一会儿,胳膊却已经伸不直了。终于,卡洛兰斯放弃了营救,他翻身沿着藤蔓快速离开了。
绝望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虽然本就没有期待他爆发什么神力阻止这魔物吃掉我,也没有早点离开这里,让我来得及使用危险咒语。不能怪他,毕竟深陷危机是自己大意的责任。也许当时随着落石坠下去就好了……总之现在已经没有足够时间去施展杀手锏了。
无法集中注意力。意识逐渐离我远去,只顾着不断急促地喘气,汗水混着流下去的泪水湿透了衣领。
……
完了完了……我合上了眼睛,等待黑暗降临。
就在这时,随着又一波吞咽的到来,酸胀的胳膊再也坚持不住地放松了。魔物的食道口瞬间漫上了锁骨的高度,卡在了我的腋下。
嗯……脚尖好像踩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仿佛为了验证我的直觉,魔物忽然抽搐了一下,呜哇一下吐出来好多恶心的粘液,溅在我的脖子和下巴上。
什么东西把我卡住了?
一个激灵握紧了魔杖,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污渍揉了揉眼睛,抵在边缘上努力看发生了什么。
魔物依然在不断努力吞咽着,而我仅仅感到吸力,却再也没有往里陷进去一寸。藤蔓带着我使劲摇晃,艰难地望见了那柄异物。
依然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精灵短剑,剑柄赫然屹立在绞杀藤的背上,剑身已经深深刺入食道,角度恰到好处地能让我双脚踩在剑刃的侧面,深度则刚好在我一个身高的位置。
我踩到的硬物,只有可能是短剑的剑刃。短剑的另一端似乎也刺入了食道的对壁,不管魔物多么努力扩张食道,把我往里吸入,我和短剑都纹丝不动。
“得……得救了!”
心里庆幸起来。
缓缓移动麻木的双脚,踩住靠近剑柄的这一端更稳妥。
这样一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吟唱,只要还能集中专注。再度闭上眼睛,双手抱紧乌木杖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将自己所剩的魔力全数准备好注入那血红的魔石中。
我开始了长达半分钟一次的咒术构建。
并没有任何魔法阵的出现,也没有华丽的光效,不间断的反复念了十遍左右相同的咒语,花费了将近六分钟时间。
期间,头顶上的迷雾中,出现了一片又一片乌云,随后又随风飘散。
待我再睁开眼睛,期待落空。
没有发生任何事。
“结束了……我完了吗?为什么雷击总不成功呢?明明都用了十遍……”
身体抖动了一下,脚底下踩着的精灵短剑似乎倾斜了。
看来藤蔓挣扎着终于把短剑的另一端拔了出来,失去了支撑。顺着短剑的倾斜,脚底打滑,身体又开始了滑动。
自下巴被淹没的一刻,终于要迎来黑暗。其间一只胳膊也被细藤卷住塞了进去,只剩抓着乌木杖的手还在外面。
而此时,感到眼皮外面被白色的光芒照亮了。
失重……已经麻痹的痛觉……感到魔力被一下子抽空。
耳朵嗡嗡个不停,什么东西在接连炸响。疲惫地睁开眼睛,自己露在外面还剩半张脸,却看见了两千年前才能一睹的人间地狱。
十次雷击,每次都不止一道落雷。有的时候,落雷会同时集中两到三个地方。我忘记了设置标记,闪电的落点变得不确定。
第一道劈中了峡谷顶部的岩石,一块足有纵横三米的巨石滑落了,摔在下方一栋建筑屋顶上,砸穿屋顶,落入里面,发出山崩一样的轰鸣。
第二道闪电命中了萨胡拉尼尔大厅的正中,盘踞在那上边的藤蔓被一瞬间点燃,引发了大火。
在第三道闪电落下之际,精灵们大惊失色,纷纷展开魔法防护,分散开来,或躲回圣堂内。
第三第四道雷,打中了接近出口附近位置的一棵枯木,起火的同时被劈成了两半。
……
直到第七下,终于命中了正在吃我的家伙,不偏不倚击中了留在它背上的精灵匕首上。一股热浪顺着食道冲上来,原本就正被消化液侵蚀的身体,触电的麻木痛感传遍全身。电击过后,庆幸意识尚在,但我看着被劈断的藤蔓魔物,带着我向深渊下泥沼中间落去。
后来的几道闪电,只听见了雷声而不闻其详。
噗叽一声落地了,还好是那一头先落入泥潭,我这一头只是慢慢浸泡到泥泞里,然后奇迹般地浮了起来,后脑勺躺在沼泽表面。魔物的嘴巴咬得很紧,即使应该已经死了还柔软地紧贴在我脸上,泥水丝毫无法渗透进去。
冒着浓烟与火苗的藤蔓纷纷掉入我身边的泥潭里,这些溶解了毒素的黑水,混着泥巴与泉水形成的泥浆,似乎被火焰加热烤干了,变得很粘稠。
雷声刚过,意识奇迹般依然清醒,魔杖也神奇般的还被自己抓着,于是便着手自救。左手臂向上翘着,虽说一大部分翅膀和尾巴也都被吞了进去,施展魔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姿势上的硬性要求。
先止血治伤。
魔力刚才明明用尽了,现在却回流了一些。虽然原因不明,但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个姿势当然看不见自己身体发生了多大变化,也不敢去想,只是为了续命一样,在有人赶来救我前避免伤势过重。
精灵会下来救我吗?刚才那雷击差点把他们也击中了呢。
也不是故意要无差别打击的,在刚才那种可怕境地下能发出一击就不错啦。
通过魔素的感应,自觉受伤不算太重,没有被狼群分尸的那次那么恐怖。目前都只是一些刺伤割伤,以及腿上有些灼伤。
比较要命的是失血,以及食道压力下挤碎的膝盖骨。
只要内脏没事我就还能活着,也能治好!努力安慰着自己,给自己隔空处理伤口。
在这之后,试着从这个该死的裹尸袋里出去,像脱裙子一样往下扒,可是卡住了……
即使是右胳膊都抽不出来!?
那些细藤至死都依旧牢牢捆紧我,还真是敬业啊……而且动作幅度一大,似乎就会往泥沼里沉,因此也不敢乱来了,只好向不靠谱的队友求救。
“卡洛兰斯?”
我在山崖下面喊叫起来。
“精灵喂!!!”
我叫着。
“我还没死啊喂!!!”
……
“有人吗!?”
……
“我出不去啊!”
不知喊了好久,嗓子都干了。这些精灵该不会真的丢下我走掉了吧!?
一个小时过后,终于看见他们来了。还好……还好……
他们沿着峭壁,有三个人爬了下来,背上系着绳子。这绳子看上去很眼熟,嗯?是细藤触手吗!?
看到卡洛兰斯率先落到底部泥沼的岸边,然后解开了那些藤蔓,朝我走来。他们叽里咕噜地在用精灵语说什么,然后在岸边踱步。峡谷下面很黑,他们用魔光照亮,找到几根足够长的树枝。
“喂喂!别用树枝戳我脸!先把法杖接住!”
在手心酝酿了一股旋风,将乌木杖从手中发射到岸上。
接着我抓着他们伸过来的树枝,用胳膊夹稳,他们三人用力把我拉回岸边。
“痛痛痛!停!停下!”
剧痛从身上传来,断下来的藤蔓还是太长太重了,只牵动我的身体,后面的重物拖在我身上,足够把一层皮撕下来!
松开胳膊,他们把树枝扔了回去。走向岸边另一头,他们盯上了刚才一齐被拖动的另一端。那一端粗藤距离岸边很近,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够上了岸。
于是他们仨抬起那一截就往岸上拖动。
“哎!?你们等等!等!唔!!”
这么一拉脚那头,我本已所剩无几露在外面的脑袋,就这么干脆地沉入了泥沼中。屏住呼吸,捂着自己的口鼻,以免吞入有毒的黑水和淤泥。
……
憋了半分钟,总算从泥巴里钻了出来,虽说变成了一坨不愿详述的不雅物体……
无论如何,为了赶紧呼吸新鲜空气,只能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污物。
“咕哈……你们……动手的时候至少给我吱个声,好有个心理准备啊!”
见到精灵们朝我走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抗议。
“要不要再在里面睡一会儿?”
卡洛兰斯慢悠悠将匕首和短剑拔出来擦干净,收好,开着玩笑说道。
“快点儿让我出来吧!”
一脸严肃认真乞求。
另外两个精灵用利器一点点把我脚后边的藤蔓割断,三精灵又交谈了几句后,仿佛做了决定。
“你再在里边睡会儿吧!”
“不要啊!让我出来!”
抗议着,但卡洛兰斯强行拉开藤蔓的嘴巴,把我的左胳膊和其余部分的翅膀也塞了进去。
“喂喂,你们什么意思?”
“你干什么!?”
这死掉的藤蔓果真变成了裹尸袋。可是我不是尸体喂!
精灵朝悬崖上露台边的人招了招手,那些被当做绳子的藤蔓又垂了下来。
“让我出去啊!”
在袋子里挣扎着,死去的藤蔓似乎干了一些,萎缩了,比之前裹得更紧。感觉到身上依旧扎满针刺,但不是很痛了。
他们用‘绳子’扎在我的脚上和肩膀上,把我像货物一样拉了上去,丢在露台上。三人也顺着藤蔓爬上来集合,随后交代了一下任务,留下六个人围着我念着精灵的咒语,其余的人分散到各处,带回各种材料,比方说丝绢的衣物。
他们很快在我眼皮底下制作了简易担架,然后把我连同‘包装’一起丢了上去。就这样,被精灵众抬着,如此狼狈不堪地踏上了突围回村的路。
经过盘踞着斑纹毒蛛的通道时,我开始感到晕眩和干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喝水的欲望。但不论如何恳求,他们都不理睬,当然自己也动弹不了。
随着藤蔓干燥的时间变长,萎缩到甚至能从外边看清自己身体的曲线轮廓了。
可能我的自言自语有些烦人,不多久被塞上了一块碎布,彻底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残存的斑纹毒蛛不太多,精灵众一路杀了出去,连蜘蛛的魔石都没回收。
姑且斑纹蜘蛛的魔石还算是比较值钱的,一路颠着又无能为力的我只觉惋惜。
在他们长时间无视下,又饥又渴,明明颠簸不堪却逐渐意识模糊,不久后便倒头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