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逃到了校外。之后又继续牵着手走过了河道,走过了我们以往分别的大桥。
最后,我被佟花带到了一处繁华的街区内。迫近日落,不时有车辆从我们身后驶过。
最后,佟花驻足在一个外表破旧的居民楼前。
“这里是…佟花的家吗?”
她点了点头。
随后,我在她的带领下走入了大楼。
佟花的家在这座大楼的二楼。转动门锁后,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室内鞋在鞋柜里找一双换就行了。对不起啊…一直都没时间打扫。”
在换鞋的同时,我环顾着佟花的居所。与这座居民楼的外观不同,佟花家的装修可谓是非常的大气。欧式的木制家具透漏着古朴高雅的气调。虽说是在傍晚,客厅内居然一点都不阴暗。柔和的灯光从阳台巨大的窗户中洒入。
不过,客厅却一幅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的样子。液晶电视上积蓄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恕我冒犯了…”
我胆怯地迈入进来。这是我第一次到佟花家里做客,心中不免紧张。
“不用紧张的,家里没有其他人。”
佟花对我说道。佟花指的“其他人”大概就是她的父母吧…现在已经快七点半了,佟花的父母还没回家吗?
“嗯…佟花的父母都在加班吗?”
我困惑地问道。
“不。爸爸和妈妈在外地工作。他们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这个家一般只有我一个人。”
“是这样啊…那真是辛苦…”
“不。相比较父母在家的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更自在点。与其被约束,还是独立生活更舒服。虽然有时候也会很麻烦就是了…”
那个时候,我还尚不能理解佟花藏在话里的意思。只是粗略地解释为青春期儿女和父母之间的普遍隔阂了。
不过,原来佟花日常都是一个人住啊。佟花的家打理的很整洁,所她花独居的消息让我挺意外的。
“可以帮我冲下咖啡吗?在厨房的冰箱里。另外,杯子在橱柜里,然后…饮水机里一直烧着热水,直接按热水的按键就行。”
换好鞋后,佟花同学走向了靠内侧的房间。
“哦…好!”
“啊…对了。我的咖啡放两勺左右的糖。麻烦了!”
“了解!”
我应声道。随后,走到在我左侧的厨房中。厨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厨房的垃圾桶里却只有几只冰淇淋的包装袋,看样子佟花都是在外面吃饭啊…
我打开冰箱,耐心的寻找着。那个冰箱也空空的,除了一个干到发黄了的白菜以外,就是些零食、饮料之类的了。这更加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不过,佟花同学竟然是喜欢吃辣味零食的那一类人诶…我坏坏的笑着,脑海中浮现出佟花吃变态辣辣条的样子。
嗯!我突然反应过来——以偷窥她人隐私什么的为乐实在是太烂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辣条…辣条…
咦,不对,佟花让我取什么来着?
我打开冰箱的抽屉。啊,找到了!
是用一个玻璃瓶装的棕色粉末。玻璃瓶上没有贴标签,但愿不是红糖什么的吧。不过左顾右盼也没有再看到其它的棕色粉末了,所以大概是咖啡不会错。
拿出咖啡,打开盖子。我在厨房找了两只马克杯,随后把适量的咖啡倒了进去。
餐厅的那台机器估计就是饮水机吧。是那种可以出不同温度的热水的饮水机,很高级的样子。我摸索了半天后,按下了标着“咖啡(85℃)”的按键。
热水触碰到咖啡粉末之后,浓厚的咖啡香味喷发出来。
冲好咖啡之后,我又用勺子给自己的咖啡中加入一勺匙的糖。佟花同学没说清楚加两勺糖是指堆成山的那种,还是糖与勺子边沿相平就行。不过,既然她这么喜欢吃重口味零食,想必也是会像小学生一样偏好超级甜咖啡的类型吧。
于是,我舀取两大勺白糖放进她的咖啡里。就在这时——
一段旋律从内部的房间传来。
很陌生的旋律。我敢保证,这段旋律以前从未听佟花同学演奏过。这是我完全没有听过的歌。
自一段风铃一般的旋律开始,音调缓缓提高,又转瞬停止。就像是一场有预知的大雨,却突然停歇。而在大雨之后,不是晴朗,而是留给世界短暂喘息的倒计时。
每一段旋律都无法预测。可是,这种未知性带来的感觉却不是恐惧,而是渴望——渴望下一段旋律在强风过后,淅沥般落下。
接着,佟花的声音传入耳中。以前的佟花在我面前从来只是只弹不唱。这次貌似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
她的歌喉娓娓动听。该怎么形容才好——要我说的话,那个嗓音简直就像是童话。是那种刚一开口,就会让你的内心便完全沉浸入音乐营造的氛围中去的嗓音。
“ …若是直面阳光 或许会有伸手的勇气
…或是成为空气 或是化为雨滴
…理性的世界分崩离析
即便如此 我仍旧希冀着被遗忘的人生啊
…”
空灵。
这便是我对那歌声的看法。仿佛是自世界另一端传来,是经过群山的回响。
我不觉停下手中的动作,沉浸式地欣赏。
一时间,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座缀满水晶灯的音乐殿堂之中。
直到洒下的夕阳将我惊醒。
我端起泡好的咖啡,朝传出声音的那个房间中走去。
温馨的房间内,佟花同学的歌声回响着。她深陷进松软的床垫之中。暗黄色的日光灯下的她的身影,就如同聚光灯下的音乐家一样。
我把咖啡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坐到床边,静静地听着佟花的演奏。
她悠然自得地弹奏着,身体顺着旋律轻微微摇晃着。虽然音乐因为手臂的伤口时而会卡住,但却一点也不影响整首歌带给我的享受。
弹奏完毕,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莫非是…佟花自己创作的歌吗?”
“嗯。”
“诶…这真是太厉害了吧!”
“不…这首歌时最近才开始创作的…所以,还有挺多需要不完善的地方…”
她害羞地红了脸。随后,佟花撩起了耳间的发丝,用脚趾勾着拖鞋,羞怯地向我问道:
“…村菜听完后…有什么想法吗?”
我仔细回忆起来。这是一首很有风格的作品。如果要我形容这首歌带来带来的感觉的话,或许当属一个词莫属。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这样一幅景象。
“…大海。”
“‘大海’?我的歌词中,根本没有提及关于大海的元素吧?”
她歪了歪头,一幅不解的样子。
佟花的歌曲,的确没有出现任何与“大海”有关的词语。不过,我的内心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来自大海的冲击。
海潮的声音,在歌曲响起的一瞬,便一直在我心头萦绕着。
“嗯。潮声…海鸥…贝壳…大海的味道…佟花的歌给我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要是混在一起的话,那大概就是——感动。”
“感动”一词,乍一听的话也许与大海没有任何关联。
大概,也与佟花这首的曲调不搭吧。
不过,我清楚的明白着,现在在我心中的、使我内心不能平复的情感,便是这名为“感动”的情感。
心中有一股泫然欲泣地感动。我沉浸在“感动”的海洋之中。伴随着旋律奏响,我的身心便如同包裹这片海洋之中一样,随着海浪翻腾着。
我尚不明晰这股情感产生的具体原由。可是,在方才经过的短暂时光中产生的感动,绝对要比在我短暂的十六年时光内的任意一段时间中产生的感动都要热烈。
“真是奇怪的想法…”
“这首歌曲,要投到视频网站上去吗?”
“不是喔…我不准备这样做。”
“那佟花要投稿到哪里去呢?”
“我没有发表的想法。写这首歌说到底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自娱自乐一下对我而言已经很满足了,不需要特别发到网络上去。”
她眼神坚定地说道。
我想不明白。既然写出来了,又为何不愿意让更多人看到呢?
于是,我真挚地发问:
“诶…不过要是不发表的话,这么好的作品不就浪费了吗…这是佟花下了很大功夫才创作出的作品吧?”
“…还是不了吧…我并没有这么不自量力。”
佟花的眼神,随着我的发问,又一次的黯淡了。
她摇了摇头,颓然的样子,手指缓缓从吉他上滑落。
“诶?为什么说是不自量力?!佟花你明明这么有天赋啊…”
我努力鼓动着她。这一次,她的态度没有那么坚决了。
“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梦想成为歌手这种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对吧?或者是说,这种幼稚的想法,作为高中生来说早就该终止了…”
直到那时,我才理解了在那一天佟花所说的“不能成为普通人”的意思。
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活得普通,并且安于自己“普通”的身份。大家都往往过着近乎一致的生活。就像是“流水线”一样——倘若出现一个与模具不一样的存在,也绝对不会被当作“高级货”,而是会被“普通”的大家当作是“残次品”对待吧?
大家都刻板地认为,“普通人”就应当有“普通”的样子。因此,要是有谁产生了“特殊”的想法,就会遭受人们的指责,被人们嘲笑。
这孩子大概在以前也常常被这样的思想教育吧?所以才会觉得,“想要成为歌手”这样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而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应当有变成普通人的责任吧。
在我看来,佟花同学可并不普通,也完全不用成为普通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句话貌似是这样说的吧。总之,在我看来,又不是成为魔法少女这种梦想。成为歌手或许会很艰难,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至少佟花同学完全有实力去做。
我料想,佟花的心里也绝对有着从事与音乐有关的职业的愿望,只是现在矛盾罢了。既然这样,作为朋友的我,就应当帮助她认清自己真正的想法。
“这是不对的!佟花才不是普通人!佟花刚才的歌曲…该怎么说呢,总之,绝对会非常受欢迎!”
“不,不…怎么可能会受欢迎…”
“明明都没尝试,怎么就能退缩啊?相信我吧,这一首歌绝对是首好歌。”
“各种类型不是主流吧…我的歌不会有人喜欢的…”
“怎么能这样说!我明明就很喜欢啊!”
这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并不是对什么都能感兴趣的那种类型。因为佟花同学的影响,我自以为自己在音乐方面的品鉴能力还算不错了。这首歌的确打动着我,不是带着“佟花”这层滤镜的原因,而是因为我真真切切被歌曲的每一处韵律感染着。
那首歌曲,起码在我看来,是绝对的出彩之作。
“诶?”
尽管如此,佟花同学她仍是有所迟疑。无奈,我只好从书包里抽出线圈本和一支黑笔,然后翻到空白的一面。
“我是佟花老师的粉丝。请给我签名。”
我做作地清了清嗓子,重重咳了两下。随后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把线圈本高举过头顶。
“那是什么称呼啊…”
佟花同学用含蓄的笑容回应着我。随后,在线圈本上洋洋洒洒地写下四个大字。
不过,那四个字可不是“佟花老师”。
“那么,请多指教了,‘你个笨蛋’老师!”
我故作郑重地说道。接着,向她伸出左手。
“我绝对会支持“你个笨蛋”老师的,永远不会脱粉的!”
“真的?”
“真的!”
“那,不准反悔…要是有一天,村菜放弃我的话,我可是会拿今天的约定来绑架你哦?”
“如果我违背约定,我回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然后带枝藤条向你请罪的!”
她憋住笑容。
“真是…那,请多指教喽。”
我们的手,夕阳下重合了。
不过,在短暂相握之后——
“‘笨蛋’说的是你啊!”
我的手被佟花反关节擒拿住了。
“啊…痛…痛…”
可恶!这家伙在看到我露出疼痛的表情后,不紧不松开手,还更加变本加厉地笑了出来。真是气人!
直至月亮升起,我才回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