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走后,办公室内的氛围一下子有些尴尬了起来。
虽说木然上过戚院长的课,但此时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位名为农先生的术师相处。甚至于说,这是他真正意义上接触到术师世界的第一天。
小月笙也显然不自在,正襟危坐着。总不能指望小朋友给自己解围,木然强打精神,决定担负起打破沉默氛围的责任。
该从什么话题开始聊?天色渐晚,窗边斜入的光影逐渐被时间烧灼成耀眼的金色,将所有的事物全都笼罩在一片温暖却又有点昏暗的暖橙之中,木然宅在宿舍太多,觉着好像很久没见过如此壮烈的景色了,对了,那就从天气开始说起吧,无敌的天气卡组总不会错的。
“时候不早了。”还没等木然说话,反倒是戚院长先开了口。“木然,今天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这边吧。”
戚院长站在窗边似乎正看着些什么,他的脸庞笼罩在那些金色的光芒当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木然感到有些迟疑,一旁的小月笙拉了拉他的衣袖,表情有些无助。
“啊,没关系的,我今天没有晚课,可以在这边陪着月笙。”
在这之后又是令人悚然的沉默,木然内心不安的情绪逐渐膨胀了起来。
阳光渐渐下移,而戚院长缓缓转过身,那是相当复杂的神情,但木然确信其中没有关切。
随即在木然的身上好几处关节忽然炸开了金色的破片,守护的元素随即化为光尘。
“什么——”
木然认得那个触感,在他施加给银月的元素被击破的时候,他甚至幻听到了类似于玻璃裂纹的声音。
“不错。是银月教你要常驻防护的元素吗?”
而攻击的来源,显然就是眼前的这位农先生。木然赶忙起身护住身后的月笙,并且重新凝结那金色的元素。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挡下了一击,这是你争取来的机会,忘掉你今天看见的事情,从那扇门出去,你可以安全地回到你的正常生活。”
“那月笙呢?”
“我需要她配合我的工作。”
“要做什么?”
戚春牧摇了摇头,对木然的回话感到非常不满。
“不要介入到你不了解的事情里,木然。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戚春牧的手中萦绕起各色斑斓夺目的元素小球,相较于银月所驱使的元素,他手中的那些元素更显艳丽与具象,红色的元素如火般炽热,肉眼可见地扭曲着空气,向木然释放着不可置否的威压。
银月是怎么介绍戚院长的来着。
堈川大学管理学院院长,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堈川圣堂教会的主理人农先生,主持堈川地区的全面魔法事务,同时也是极其优秀的术师,参与修订魔法应用课程课纲。
主理人是什么意思来着?好像是现在很流行的职称,简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堈川教会的老大的意思吧,这样也说得通为什么他可以主持堈川地区的全面魔法事务了。那么现在的状况是?
诶,我打堈川教会的主理人?真的假的……
想到这里,木然又默默地敛紧了那些金色的元素,使他们从透明透出些许金色来,将木然与戚春牧隔阂开来。
其实让元素透出颜色来不会让元素表现的更加强大,只是木然自己能看见它们在尽忠职守,会稍微安心一些。
不过这真的有用吗。就刚才那一下,木然完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被啥打了,从哪来的,简直就像是幽灵。
“这样不行的……”
木然听见身旁的月笙略微颤抖的声音,她顺着木然的臂膀攀近了木然的耳畔。
“老师,你要去找银月小姐,快去——”
数不清的小熊玩偶自天花板应声而落,砸在了戚春牧的头上,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更多的小熊不断地落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完全淹没。这些小熊不知道从何而来,在场的人察觉时,便是它们已经下坠到视野中的时刻。
这不是什么幻术亦或者元素造物,这里的每一只小熊都是实在的物件,戚春牧以最直观地方式感受到了,那无中生有的奇迹是真实存在的。那既然如此,别的奇迹也就不仅仅是个传说而已。
实在的物件并不受魔法的影响,不能被术式或者反向术式屏退,戚春牧试图用手拨撩开不断落下的小熊的瀑布,却收效甚微,甚至办公室的地面逐渐被小熊所铺满,开始变得有点难以行进,他只能通过小熊的缝隙间勉强看见木然与月笙。
木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月笙的手笔。
“趁现在,我们赶紧跑!”木然说。
木然在手中驱使起金色的元素小球,但那小球以奇异的方式化作无形的线条,编制出一片透明无形的幕布,手掌被其遮盖住,竟然变得隐形了起来。木然一边驱动更多的小球不断编制出能覆盖全身的范围,另一边则拉起月笙正要往门外去,却发觉月笙异常坚定地留在原地。
“如果我跟老师一起,他一定会追上来。”
“你总不能留在这……!”
“没关系的,他想要的是这个术式。我会没事的。”
木然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有些陌生了起来。他知道月笙是个成熟的孩子,但他未曾想过这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个地步,甚至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仍是警惕地盯着戚春牧的方向,稚嫩的小手坚定地驱动着他所不能理解的术式。
但她不知道的是,按照银月所说的——
“别犹豫,老师!”
察觉到了那个方向上忽然有了异动,月笙赶忙将木然向外一推,以她弱小的力量当然是不足以推动木然的,只是在那动作之后,无数的小熊玩偶同样涌现在了木然与月笙之间,硬是将他挤了出去,而巨大的冲力如同一道猛烈的巨浪,快速地扑打到木然身上,将他重重地砸向了玻璃窗,窗户也随即爆裂开来,小熊们裹挟着木然从建筑内喷涌而出,从外面看就像是童话书里的场景一般,那是一道小熊玩偶构成的瀑布,木然沿着瀑流落入了松软的小熊汪洋中,这些小熊还起了些保护的作用。
与此同时,戚春牧虽然从外套中抽出了长剑,却又忌惮着伤害到月笙而不敢拔剑出鞘,一些杀伤范围较大的招式也不敢轻易施展,只能将其用来清扫行进方向的道具,但在他拔出那剑后,周围小熊堆积的速度更是明显地增加了,从四周回弹的小熊越来越频繁地打在戚春牧的脸上,他不得不掩住眼睛,用单手推开周遭涌起的玩偶。
而月笙也终于被淹没在了小熊的堆积当中。她闭上了眼。
随后的刹那间,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连带着戚春牧试探性地挥舞着长剑感受到的阻碍感,都在某个瞬间不复存在。
戚春牧试着睁开了眼。
整个院长办公室变得一片凌乱,但却再也不见任何一直小熊的痕迹,就像先前无中生有的只是一场错觉,然而办公室内只剩下月笙正闭目端坐在沙发上,不远处破开的窗户,也佐证着刚才那一场小熊的洪流绝非虚假。
他将长剑收回到外套中,不紧不慢地朝着楼下观望了两眼,楼下除了玻璃的碎屑外,木然早已不见了踪影,而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刻,行政楼与不远处的宿舍都已没有什么人,以至于没人发现此处的整扇窗都破掉了。
如果现在展开LIMBO,肯定能将还未跑远的木然给留住,但这个范围与距离必然会招致其他教会成员的注意,吹久殿的教会成员就在不远的地方,自己虽然是堈川教会的主理人,但各区终究其心各异。话又说来,农先生自己最是没有批判其心各异的立场,因为他如今所做的事情,是对整个圣堂教会的背叛。
他终究还是收住了试图发动LIMBO的那只手,木然只是个初入门道的小辈,对洞明那边的结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他似乎还会用一种能隐匿身形的奇怪术式,不仅是“晨昏线”的战报中有提及,在刚才无数小熊的缝隙之间,他也亲眼看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操使方法。
不安定的变量在增多,这就是自己无法抑制渴求的代价吗?但如今那术式已近在咫尺,所有的事情都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很棒。”戚春牧点了点头,那是发自内心的赞许。“战略清晰决策果断,甚至第一次大规模发动术式就能实现预想的战术效果,前途无量。”
月笙也在此时睁开眼睛,望见办公室窗户上的大洞,还听戚春牧这么说,她便确信木然确实已经逃了出去了,内心牵挂着的弦刚有所松动,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小小的身躯颤动着,不知是恐惧亦或是抽噎。
农先生稍稍放缓了步伐,然后慢慢地坐在了月笙的对面,他尽量表现得友好些,但在如今这样的气氛之下实在是收效甚微。
“如果我们是在别的场景下相识,你会成为我最重视的学生,或者我有机会向你阐述我的苦衷。但现在我们连寒暄的时间都不够了。你……再整理一下心情,我们就开始吧。”
他居然还是给了些时间。明明目前唯一的指望,就是银月赶回现场,所以在这之前的每一秒对眼前这位院长而言都弥足珍贵。
月笙观察着戚春牧,她忽然有一种直觉,也许这个人说的并不是什么用来哄骗自己的漂亮话,她在戚春牧的眼中也看到了迷茫,就像她常观察木然的眼睛时看见的。木然总是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而戚春牧,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到哪。
而且到了这个地步,她其实本也没打算独自逞强着隐瞒关于那个术式的事情,即便她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魔法训练,光是从使用者的角度,她便已感受到了这个术式非比寻常。
“……即便你想要,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将那个术式告诉你。”
同样的,月笙也并不是以传统的模式去理解那个不可能的术式,她只是靠着孩子纯粹而惊人的感受力,拟合了那个术式的驱使方式,就像大多数人都无法向他人教授自己的母语一样,月笙也没有办法说清楚这个术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月笙。你直接用给我看就好,我会尽力去理解。运气好的话,我们能避免对彼此来说最糟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