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的极限

作者:祈祷之月 更新时间:2024/9/16 18:26:58 字数:3998

“居然能成,真神奇,不是吗,造物的器官拼在生人的肉体上,旧的心脏能换一枚新的,生生不绝,无穷无尽——”

“那是你不该去的方向。”

“害怕我会超过你?”

“我害怕那里不但没有你要的东西,连你原本拥有的都要失去。”

“……真体贴,银月。但我不相信你的话,我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我打破了你们设下的界限,我会亲自去那个终点看,看你们遮遮掩掩的到底是什么。”

银月长叹了一口气。她是在感叹自己过于幼稚,因为她能理解戚春牧的想法。

执念若是能被轻易说服便不会被称之为执念,唯一的解脱只在道路的尽头。她自己,以及她的哥哥,甚至是洞明、木然,谁不是这样呢。

她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小小的虚影术式,还预载了好几个闪光术的元素序列,随后便不再多做犹豫,直接从立柱后一跃而出,直奔戚春牧而去。

戚春牧朝着飞奔而来的银月连续射击,这手枪的制式实际用的是术师铳器造型的其中一种,铳器原是击发术式的道具,一般只要瞄个大概,所以铳身上也没有相应的瞄具设计,但毕竟是用过的道具,戚春牧稍加适应便找到了精准射击的手感。

无论是小熊还是枪支,其实只要仍在这术式的规则之内,应对的方法就没有变化。

银月毫不躲闪,而是再次闭上双眼抬手施术,剧烈的光芒自掌心一闪而过,戚春牧远远便看见那元素构成是闪光术,同样也闭眼回头躲闪这灼目的闪光,然而这次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闪光是为了牵走他的注意,忙回过头去,但方才打出去的弹丸还是就这样消失在了空中。

原来先前近身之后的闪光也是为了阻止自己生成些什么东西,戚春牧回味起之前的交锋,赶紧朝空中抓出一把墨镜架到了鼻梁上,但此时的银月已迅速靠近身前,戚春牧以沧澜抵挡住了最初几下突击,扔下手枪凭空一握便抓出了另一柄环碧剑,一时间剑光如绽放的莲花,能将那花苞范围中的敌手瞬间斩成碎块,银月只好立刻疾退开,而他肩头的术式则接力爆发出元素激流,将银月逼退出十几步外,但她反手自身下冒出一簇小冰锥,嗖的一下朝着戚春牧眼上打去,即便他有所躲闪,还是打掉了他的墨镜。

既然手枪无法压制住银月,那就得更进一步……

随着戚春牧运用愈发熟练,那环碧剑竟直接在手中一隐一现就变成了一把自动步枪。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出现在银月的心中。

她正准备在闪光中唤起一道岩石的屏障,却看见那步枪内冒出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整把枪顷刻间四分五裂,还将戚春牧的手炸得血肉模糊,枪械的碎片扎进了他的身体中,戚春牧立即痛苦地叫喊出声。

“咕呜……这也在你的设计之中吗?银月!”

“不,那个术式没有这样的机能。”

银月也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着戚春牧的状况,有看了一眼那些破碎一地的枪械碎片,她心中也有了结论。

“你对枪械有所了解却不深入,所以你既不能空想出一把枪来,也不能完善地考虑到枪支的每一个细节。”

所以最初那把形制诡异的手枪没有出现的问题,却出现在了这把更接近现实的步枪上,那手枪本就是术师常用的道具,随发射的是术式的装药,但原理大致与手枪一致,加之手枪子弹的装药威力小一些,在材质强度、拆装分解的步骤了然于心的情况下,便还凑合着能运转。

但到了步枪,却只能靠着照片、电影所见到的形制进行想象,自然就增加了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枪支的强度支撑不住便发生了炸膛。看样子戚春牧构想出了某种威力巨大的子弹。

其实若是对某个事物只有朦胧且模糊的概念,反倒能凭着这术式变化出些能正常运转的东西来,就像小月笙那样,靠着稚嫩而又纯粹敏锐的感触去体会不同于物理世界的物质形态。

“你的阅历反而阻碍了你的想象力。”银月说。

得到这个结论反而使她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看见了那个术式在戚春牧的手里所能发挥的极限。

“你不趁着现在动手吗。”

“我还需要你把记忆还给小月笙,所以有机会的话,你最好活着。”

“我会的,银月。我还会更进一步。”

戚春牧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扎在身上的碎片,碧绿色的流质立即填充其中,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如鳞片般闪着光,持枪的整只手臂和腰身被炸烂了,便有从创口处满溢而出的流质将其包裹覆盖,很快便再次拟合成了原本肢体的形态。

“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银月说罢,便摒弃了内心残存的最后一丝软弱,单手一挥,将序列中为闪光术预备着的元素全部激发,化作元素锥朝着戚春牧射去,元素锥在空中继续分裂,掺杂着实际的锥体与虚影,比原先任何一次进击都要浓密,就像是浪潮般前赴后继、毫无间隙。

戚春牧并不躲闪,自他脚下开始扩散弥漫出更多的碧绿流质,以他为中心开始朝着四周流淌,覆盖周边的地面,在元素锥飞抵之前,覆盖在地面上的流质便如先前银月的元素团那般生长出无数的尖刺,说不上精准,只是纯粹以数量和强度便完全击落了那些飞行中的元素锥。

而他俯下身,将被流质包裹着的右手伸向那碧绿的流质,在触碰的瞬间,两者便融合在了一起,手臂上发光的脉络蔓延到地面的流质中,整个地面流质的脉络都开始如呼吸般闪烁着光芒。

这才对……这才是无中生有应该有的力量,就像是自己有了三头六臂,所有的流质都是自己肢体的延伸,所有延伸出去的肢体都能使役更多的元素,这种纯粹的强大简直无所不能——

戚春牧恍惚间觉得自己如同巨人,一只手卷成圆筒凑在眼前,而这礼堂有如微缩模型般卧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一抓,整个礼堂包括银月在内就会在他的掌心碾为齑粉。

那为什么不?他握紧了手。

碧绿的流质瞬间覆满了礼堂的上下左右,如同一个漩涡般流淌涌动着。

从四个方向穿刺出的枝条刹那间便扎透了银月的所在,然而在那枝条穿过的地方,却显现出空洞的缺口来,原来那只是银月留在原地的一个幻影,被枝条穿透搅动便开始破碎成光尘。

银月的真身则是趁着先前元素锥齐发的朝着礼堂后方逃离,在狭窄的室内与这无限延伸的元素肢体作战绝非明知之选,打算抱起小月笙夺门而出。

“别想跑!”

戚春牧怎会让她轻易逃出自己的手掌,赶紧想要伸手去抓,而那流质也呼应着他抓取的愿望,更多的尖刺从四面八方穿出,礼堂内俨然一片荆棘编织而成的丛林,而这丛林还在不断地生长着。

情急之下,银月便也由不得自己不乐意了,从刚痊愈了一些的左肩上又分出一大块银色的元素团,如同梭子般飞出到小月笙的身边将其卷入其中,随即立即转化成了一层金灿灿的如结晶般的外壳,挡开了那些来势汹汹的尖刺,甚至借了那尖刺的涌动,银色的结晶壳被推向了银月的位置。而银月自己,则是将元素锥收敛身旁,以最大出力驱使着连它们环绕身旁为她脚前开路,披挂光尘朝着大门奔去。

临近门口,银月把腕铳往肩头一蹭,装填的轮盘转到了倒数第二档,即刻击发,一面熔岩术式方阵随着她的手势飞向了那几乎要被那碧绿流质覆满的礼堂大门上,一打响指,那熔岩方阵朝着大门喷射出巨量的火焰与熔岩激流,顷刻间便洞穿了大门。

熔岩精纯且猛烈,流质一旦靠近,表面便泛起油光般的彩色,形态也变得不安定起来,这暂时阻挡住了流质接近的趋势,银月也在这时抓住了被推到身旁的结晶,她从中抱起小月笙的同时为她点上了一层守护元素,熔岩的术式即将停息,在从那洞口跳出室外之前,银月最后回望了一眼戚春牧。

在银月的眼中,戚春牧自从俯下身接触了延伸出来的碧绿流质后,便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她在向门口奔逃时好像听见戚春牧发出了一些呜呜声,但根本无法辨识是什么话语。

然后便是流质在礼堂内的蔓延与暴走,她多少猜到了其中缘由。

——戚春牧的灵魂被他无中生有所得到的“躯体”稀释了。

在战斗中戚春牧已经领悟到了那术式一部分的法门,银月也预计着会围绕无中生有的术式与他有一场恶战,但生成元素捏造的躯体这部分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今在这重重荆棘之外,那个俯身在地的男人还能说得上是戚春牧吗,在那个身体里面还有戚春牧的灵魂吗?

就连银月都无法确信。

她自己一直相当爱惜且敬畏灵魂,因而谨慎地保持着人的姿态,银月隐隐能感觉到,躯壳是灵魂的住所,也是灵魂的容器,肆意改造变换容器的形态,灵魂又怎会不受影响呢。

即便不是为了扮演银月,她也不愿放纵自己异于常人。

那是一片未知且孤独的荒原,在那个方向上走得太远,就会无意间忘记怎样保持人的姿态。

从那碧绿色的流质中生发出来的荆棘,相互交联的速度似乎有所放缓。

与此同时,银月抱起小月笙的动作在这霎时间被放的很慢很慢,但戚春牧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法再更进一步地握紧自己的手。

这是幻觉?但又不完全是,他能感觉到在更边缘的肢体仍有运动的迹象,那些生造出来的、新得到的肢体就像是背后挠不到的痒,于是他拼尽全力地试图将自己的意志蔓延到那些新的触肢当中。

触肢的细枝末节确实受到戚春牧的意志影响开始生产起来,但它们太多太杂太细,成千上万的端末,即便戚春牧拼进全力,它们可能都只能再往前不到一厘米,甚至戚春牧越是往前推,他就感受到那些端末有着一种诡异的吸力,简直要将他的意志抽干。

更骇人的是,他发觉自己无法松手了。

卷起的手还在不断收紧,手指之间甚至开始互相粘连,生长出枝丫,枝丫的尖端竟然又生长一个又一个更小的手掌,其上的每一根手指又继续如枝丫般生长,如同分型一般无穷无尽,直到枝丫填满空隙相互交联,变成一团不可名状之物。

这时全身各处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

每一个能感受与不能感受的部位都如合唱般朝着戚春牧传递着同样的悲鸣。

他低下头看去,戚春牧自己都已感觉到那不像是“低头”这个动作,而是某个巨大的眼珠朝下转动着。他看见自己只剩上半身,胸口以下被融化解离成了两半,朝着两个方向汇入了一条碧绿色的河流,而那痛楚便源自于这条河流持续不断地撕裂着自己,一道裂纹缓慢地沿着他的胸口向上爬着。

裂纹粗糙边缘上的毛刺,每一个都开始演化成小人般的模样,戚春牧仔细一看,那每个小人与他一模一样,分明就是他自己,无数的戚春牧与戚春牧自己对视着,撕裂着。

他总算反应过来了。

认主的躯壳向他渴求灵魂,每一寸肢体都认为自己是自己。而人的灵魂是如此渺小薄弱,怎么能喂饱数倍于自己的容器,肢体的无限扩张使自己的灵魂此刻已如如泥牛入海,用不了多久,自己灵魂的存在便会被彻底分裂蚕食。

到最后残留其中的会是什么?

也许只剩下一些埋在最深的潜意识中,甩不掉、放不下、忘不掉,不死不灭的、纠缠不清的谵妄与痴念。

戚春牧像吹胀到极限的气球一般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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