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姜清樽早已习惯疼痛,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
那背后的妖邪已经被阵法给压制住了无法动弹,他暂时没有危险,便蹲下身子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痛楚。
待毒粉的劲头过去,他七窍流血时,调用丹田内的灵气对着自己施展了“不药而愈”,刚刚被毒出来的严重伤势便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如初。
他站起身子,感觉浑身舒坦。
“你——!”
“你居然还会治愈法术?!”
小师妹难以置信地问。
“这——”
“这太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老天爷——我就知道你是瞎了眼的狗东西!他有剑法、有阵法、有咒语,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不幸的一生!是你赐予我的!你这眼瞎的狗杂种!你他🐎叫我怎么跟他打!”
“啊——?!”
“你说话呀!你个狗杂种!”
小师妹自顾自地骂起了老天爷。姜清樽取得木柜子里的钥匙,先没有管笼子里的少女,而是走向地下室的另一间屋子。
他推开腐朽的木门,明光咒率先飞进去,他便看到了临江镇危机的幕后黑手——
一个跪在地上的、神似猎户人魔的……女人。
这女人同样赤身裸体,但一丁点儿的美感都无,因为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腐烂,散发着恶臭的脓水。
她拥有一头灰色的长发,干枯如杂草般披散着,那双暗绿色的诡异眼睛就在杂草般的长发后面瞪着走进来的姜清樽,犹如沼泽里恶心至极的咒蛙。
她被阵法的压力死死地压在地上,除了她之外,这黑漆漆的房间里还四处摆着人类的肢体与头颅,想来这些吃食皆来自于临江镇的百姓们。
“呵呵呵……你根本就是隐元境对嘛?我读取过你的记忆,你的记忆大多笼罩在阴霾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一小部分。我瞧见你与莺莺燕燕们好快乐,我真羡慕你,你真幸运。”
她笑着说。
姜清樽一言不发地来到她的身前,对着她的头颅提起七尺长剑,正欲刺下,她忽地大吼一声:
“黑暗鬼——救我!”
那黑暗鬼的真身顷刻间冒了出来,速度之快堪比奔腾的雷霆,却没有冲向姜清樽,反倒裹挟某样东西飞向地下室的出口。
姜清樽细细看去,猛地一惊——🐎的,那不是劳资的溯源法宝吗!
他立刻就想追上去,但黑暗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待他认出那东西是他的溯源法宝时,已经没了踪影。
他暗道一声罢了,本就追不到,便继续提起手中七尺剑,准备先杀了这女人再说。
悠地,她抬起满是委屈神情的眸子注视着姜清樽,一段段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姜清樽的心头:
姜清樽看到——
少女有着一头灰色的长发,站在夕阳下的穗江边,橙红的夕阳照耀在江面上绚烂耀眼,照在少女可爱的脸蛋上温热温和,少女的神情却带着哀伤。
她一直望着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里,有着一个小木屋。
她的父亲和两名官差站在小木屋前,亦被夕阳照耀着。
“就差你没交税了,快点儿的吧。”其中一位官差说。
父亲脸上挂着讪笑,弯着腰不断低头,手里拿着钱,说道: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税就在这儿了,您们清点清点?”
官差数了数,说:“你这也不够啊!”
父亲一愣:“怎么不够?一直是这个数啊!莫不是二位清点错了?”
“你不知道?知县换了人,提高了税,你得再缴一半才够数!”
“一半?!”
父亲惊呼出声,霎地失魂落魄。
手中的钱被两个官差夺走。
姜清樽看到——
这一天,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明显不是个捕鱼的天气。
少女的父亲却穿上蓑衣,拎着鱼叉和渔网出了门。
少女担心地跑出小木屋子,风雨打在她的脸上,她遥遥地喊道:“父亲——!早点回来——!”
她的父亲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推着小木船出了江。
穗江上江水翻涌,小木船摇摇晃晃,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父亲捞着渔网,忽地发现正前方的江水里——
鱼妖冒出了头,正盯着他。
他和鱼妖隔着江水四目相对。
自此,少女的父亲再也没有回家。
孤苦伶仃的少女只好自力更生。
父亲被鱼妖吃掉了,捕的鱼也比平常少八成,可官府的税还要照常缴。
少女实在没有办法,偶然间路过草药堂,瞧见草药堂的墙上布着告示,她走上去瞧,发现告示上说草药堂主需要一个人来试药,每试一次,就给一次的钱。
她沉默着、犹豫着,最终……在明知试药可能会出问题的情况下,敲响了草药堂的门。
他看见,一位少女亲口尝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儿。
姜清樽看到——
草药堂主给她服下一颗丹药,她的身体立刻扭曲膨胀起来。
她害怕极了、痛苦极了,内脏和血肉在迅速地肥大,经脉仿佛被野兽冲撞着,不断扩大、扩大、扩大……
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她向草药堂主求救,草药堂主却目光火热地盯着她,一边说再加把劲、再加把劲,一边往她的嘴巴里又喂了一颗。
他看见草药堂主以试药的名义将少女带到废弃的草药堂内,将她推倒在地,压着她的身体,扯开她的衣服,对哭泣着的她说:
“你个没妈要没爸养的东西,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根本就没人在乎你。”
事后她拿起草药堂主甩下的钱财,回到穗江边的小木屋子前,在夕阳的照耀下哭泣。
他看见了少女对生活的妥协。
他看到镇子上的人都欺负她,因为她没妈又没爸。消息不知为何走漏了,人们都骂她不知廉耻。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骂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看见有几个少年人一齐将她拖到废弃的草药堂内凌辱,事后没有给她任何补偿。
某一天,她听说知县没有换人。
姜清樽看到——
这一天,草药堂主带着她来到了其远山,来到一颗生长得极为茂盛的巨树下。
她仰着头看阳光从巨树的缝隙间落下,落到自己的眼睛里,落到自己的脸上,多璀璨,多金艳。
她似乎感受到了巨树蓬勃的生命力,不禁抬起手抚摸巨树表面的纹理,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像这巨树一般生机盎然地活着就好了。
她回头看向草药堂主,跟对方说自己不想再试药了。
姜清樽看见灰色长发的少女重拾生的期望。草药堂主却强迫着她将丹药喂进了她的嘴巴里,逼着她咽下去,再强硬地要求她吞下巨树的果实。
她难受极了,向草药堂主投去求助的目光,而草药堂主只是观察着她的变化。
她不再指望,回过头来。突然间,她的身体生长出暗绿色的瘤子来,瘤子又破开,散发出毒气流淌出毒水。
她悲伤极了,过往种种在眼前回放,泪水溢出眼眶。
她发出非人的吼叫声,逐渐狰狞的嘴巴里呕出毒血。
毒血落到地上,被这颗通天古树吸收。
草药堂主害怕地指着她,颤颤巍巍地说:“人……人魔!”
泪眼朦胧中,她瞧见草药堂主头也不会地跑下了其远山,留她一人独自痛苦。
……
记忆褪去,姜清樽的意识回到现在,依旧是地下室,依旧是女人。女人被阵法压在地上,变幻出小师妹的模样,露出脸上的酒窝,笑笑说:
“上仙,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这么悲惨的份上,就发发慈悲,放过我吧!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我还可以变成小师妹的模样陪在你身边,就像那些莺莺燕燕。”
姜清樽没有言语,面无波澜地将手中七尺刺了下去。
女人被刺穿头颅,再无声息。
姜清樽用钥匙打开铁笼子,将失了智的草药堂主的女儿拎出来,攥着她枯瘦的手腕往外走。
刚走出废弃的草药堂,他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是草药堂的方向。
临江镇恢复了真正的模样:街道上黑血横流,苍蝇乱飞,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尸体。
与百姓们搏斗的松鼠精刚想说到底要来多少个才算够的时候,如潮水一般的百姓们消失了,真正的街道呈现在了它的眼前。
哪怕是吃人的它也被吓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恶臭难以忍受,街道上的尸体之多更是闻所未闻。
姜清樽就这样拖着草药堂主的女儿,像拖一个没有心智的布娃娃,来到了草药堂。
草药堂也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里也有一个铁笼子,铁笼子旁的角落也有一个木柜子。
草药堂主就死在空荡荡的铁笼子前,空气中残留着黑暗鬼的气息。
姜清樽把他的女儿丢到他的身边,说:
“你给了我草药,我带你女儿回来。”
他的女儿则呆傻地跪在那儿,眼神涣散,一动不动。
姜清樽走向木柜子,在里面找到了一副丹方,想来这便是草药堂主口中所谓的仙丹丹方。
原来只是一副二品的炼血丹,连他前些时日里服下的九转丹都比不上。
他瞧了瞧身死的草药堂主,瞧了瞧失了智的裸体少女,走出草药堂瞧了瞧人间地狱般的临江镇,瞧了瞧尸横遍野,忽然明白——
那些被毒人肉控制着的百姓们,为何一直在喊贪官、鱼妖、**犯了。
他手一扬,手中的丹方就随着刮来的浊风飘飞而去。
他望着……喃喃自语:
“……人心不过一块……毒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