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江修。”
“年龄呢？”
“都是17。”
“都是17？”
一身蓝黑色工作服的大叔愣了愣，随即眉头一皱，将笔撂在笔记本上，拿起一沓厚厚的纸张，沉厚的嗓音缓缓发出：“小伙子别贫嘴，说说吧，你这个月都来这几次了。
上次是有人举报你当众闹事，说你在菜市场买菜和大妈吵吵起来了，于是抄起油麦菜就往人脸上砸；上上次是有打车软件的工作人员举报你，说你上车后聊两句就要起身去抢方向盘，差点让车翻进路边的臭水沟里；再上次是有个家长举报称，你在幼儿园门口堵一个三岁小孩，并对其进行行为恐吓、言语侮辱等一系列不当举措；再再上次……”
随着准确的时间地点、无数个恶劣的行径、无辜受难的受害者市民、证据确凿的目击证人与证词，被一一罗列出来。
大叔摇头叹息，放下手中的‘犯罪记录’，对桌对面那个至今仍‘逍遥法外’的少年劝诫道：“唉，小伙子，你说说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嘛不好好念书为社会做贡献，非要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呢？”
回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屋顶上是一个有着铁窗的排风通道，屋角上挂着的是一个纯白色的摄像头。
此时，摄像头正闪烁着红色的光点，记录着屋内发生的一举一动。
铁桌对面，一双被拴着手铐的手迫切的扒在桌子上，一名面色苍白的帅小伙欲哭无泪：“警察叔叔，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然而，就如他的脸色一样，他的辩解也是如此苍白无力。
对面的老警察根本不为所动，脸上诉说着岁月沧桑的皱纹一动没动，此时正一脸平静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就静静的看你表演’。
房间里的氛围冷清，江修的内心也一片寂寥，有一句话正好可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和境遇，就是“凄凄惨惨戚戚”，亦或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他此时非常想将自己这个月来的委屈全部说出来。
这个月不知怎的，好端端的，他就跟中了邪似的，总是‘间接性失忆’。
就比如老警察刚刚指认他的那些‘罪名’，什么跟菜市场大妈吵架，后恼羞成怒，一把油菜扔对方脸上，他脑海完全就不记得有这事！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跟大妈‘和和气气’的讲价，为了买到一手便宜菜，他是跟大妈既讲情理又讲道理，上聊天文下聊他爸爸的爸爸的孙子的悲惨经历。
然后就不知怎的，可能是被他的诚心所打动了吧，对方的态度突然转变，将菜免费送给了自己，然后一眨眼自己就拎着一兜子新鲜好菜回到了家中，中间的经历却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然后是老警察说他坐车抢人方向盘，那简直就是危言耸听，他从来都是守法的五星好市民，路上的蚂蚁都不敢踩一只，就连公园草坪上的‘小草也是有生命的，请呵护她们，不要随意踩踏’的标识他都是牢牢遵守。
怎么可能会做出坐车抢人方向盘，这种性质恶劣、严重危害他人身心健康、扰乱公共交通秩序的严重违法行为。
他只记得自己明明是在跟司机聊天，然后他利用自己的幽默风趣，成功的将司机逗笑，甚至令其给出有机会把女儿介绍给自己认识这种高度评价。
不过他以‘上学年纪不能谈恋爱’为由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并提出‘这躺这能否打个八折’来照顾对方的面子，对方欣然同意，车内氛围一片‘其乐融融’。
最后下车两人都‘依依不舍’，甚至差点就要结拜成了忘年之交，最后只叹相见恨晚，挥手作辑，含憾而别。
至于幼儿园门口堵三岁小孩，这种事更是空穴来风！
从小他周边的长辈就在教育他，要懂得尊老爱幼这种传统美德，不仅如此，他也是一名‘儿童保护法’的坚定支持者、捍卫者，打小他就稀罕小孩，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也打小就看出他是一个有善心、有爱心的好孩子。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欺负小孩子？
更别提居然有人说他恐吓小孩子，乃至言语辱骂，这种事情他从来站的都是批判者的立场，怎么可能有朝一日会下场跑到施暴者的立场？
如今，这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套在他头上，给他身上打上一个个负面的标签，甚至还编出所谓证据确凿的谎言，这种事情他是万般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警察叔叔，请你相信我，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我真的不可能做出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啊！”江修捂着自己的心口，一脸痛心疾首。
老警察听他说完了那些经历，叹了口气：“小伙子，不瞒你说，我以前也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孙子，每次见到你，我都能想起我那孙子在我眼前活蹦乱跳，跟我争论什么时代的鸿沟，说我老骨头不懂他们年轻人的想法，总之他有他那一套说法，我有我那一套说法，每次都给我气的吹鼻子瞪眼。
但是错就错在，你们都不应该违法贩罪。”
老警察似乎追忆起了什么往事，脸色凝重的看着他，正如他一直以来所贯彻的立场一样，他的声音坚定不移：“现在证据已经确凿，多名市民反应你确实做出以上行径，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说等着你的只有坐牢。
不要怪我无情，是你实在是视法律为无物，连续犯下恶行，屡教不改……”
平静的话语狠狠地砸在江修心头，这是传进他耳朵里最后的清晰声音，他紧紧地盯着老警察手边的一次性纸杯，从那之后，老警察的声音就仿佛消失在一种梦一般模糊的嗡嗡声中。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会，因为很快他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不过暂时还能看见，只是所看见的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夸张。
他看见老警察的嘴唇，那在他看来薄的近乎怪诞，苍白如同一张白纸。
他看见未来命运的判决正无声地从那嘴唇中流出，他看见那嘴唇说话时可怕的扭动，他看见它形成了他名字发音的口型，他为此一阵颤栗，因为没有随之而来的声音。
一时间在因恐怖造成的谵妄之中，他还看见老警察手边的纸杯轻得几乎不为人察觉的颤动。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纸杯旁边的那一沓厚厚的纸张，开始它们还呈现出一副铁面的模样，宛如一群执掌审判的法官。
转眼间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身上的每一根纤维都猛然一阵，就好像碰到了电池组的导线，与此同时，那些法官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黑色流火。
随即一个念头像一支优美的曲调悄悄地溜进了他的想象中。
那念头来的悄然而隐秘，似乎得好一阵才能充分意识到它的来临，正当他终于完全感受到它并且全身心的接受它时，老警察的身影突然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那些面目狰狞的黑色流火瞬间化为乌有，或者说是它们疯狂生长，瞬间将整个房间包裹成一种黑暗中的黑暗，所有的感觉仿佛都被灵魂坠入地狱时的那种飞速下降所吞没，然后就是那个沉寂而静止的冥冥世界。
“江修…江修？”
老警察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浑身剧烈颤抖的小伙子。
不知怎的，整个房间内冷色调的单调布置和老旧空调吹来的冷气使人如坠冰窖，头顶排风口发出的‘嗡嗡’声响在此刻占据了整个房间。
老警察眼神不经意间瞥到，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正发出不易觉察的颤栗。
这丝颤栗连带着老警察的心跳也少了一拍。
“怎…怎么回事……”老警察瞬间站起身来，警惕的环视四周。
然而四周却一如往常的十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忽视周围那冷的令人发颤的空气、和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排风口‘嗡嗡’声的情况之上。
多年以来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刻的情况绝对不正常，如果非要让他用一种词来形容他心底的那股感受的话，从他那贫匮的词典里他只能想出一个词，但却极其贴合此刻心中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感受。
那就是…
诡异。
数年来古井无波的心脏在此刻剧烈跳动，仿佛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就要跳出他的胸膛。
然而，
就在老警察将注意力全放在警惕四周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觉察到，那个刚刚还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起身来…
少年脸上绽放着诡异的笑容，瞳孔里透露出癫狂，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后！
“是…是地震吗…”老警察颤抖手的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要通知一下她那老伴，顺便再给他儿子打个话。
然而就在这时，声音夏然而止。
回过头，瞳孔里蓦然是急剧放大的狰狞笑脸！
之后整个安静的房屋内，再回响起的就不是他们刚刚的对话声，而是断臂飞落到铁桌‘咕噜咕噜’的滚动着，桌上的档案被淋湿了，鲜血淋漓；还有水杯里突然‘吧嗒’一声闯进来一根手指，使水面渐渐晕染成暗红色……
好几颗带血的牙齿“哒哒哒”的掉落在一双穿着工作裤的腿边，接着再听到的便是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裤腿的褶皱滴落下来，发出声音——‘
滴答…滴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