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路，转入一个巷子，酒吧的轮廓渐渐模糊于阴影之中。远处，斑斓的霓虹灯光与忽远忽近的车流声交错，这座城市的凌晨依旧喧闹。
洛羽兜兜转转地走着，时不时举起啤酒罐小饮一口，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糟透了！这该死的生活总在开着或轻或重玩笑，车祸夺走了父亲，意外将这幸福美满的家庭撕得支离破碎。
可笑的是，直到最后，那醉酒的肇事者，都没有丝毫愧意。
唉，记忆中，父亲高大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自那以后，日子越来越拮据，家中再无欢声，妹妹变得少言寡语，而母亲也不得不整日工作，勉强维持着生活，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
大四那年，母亲突然病倒了，诊断出了肝癌，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洛羽没得选，他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兼职务工，然而，微薄的工资与母亲的医药费相比，简直杯水车薪。为此，他欠了一笔不小的外债。
空了，罢了，他晃了晃罐子，长叹一口气，对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比划了几下，轻轻跃起，随手抛出，脱手的空罐旋转着划出弧线，哐当一声，打破了巷内的静谧，惊得几只流浪猫窜出了巷子。
好累啊！好想就这么结束，了此一生，但是他不能，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他不是孑然一身，他还有所牵挂，走一步算一步吧。
穿出巷子，洛羽摇晃着头，强迫自己不再回忆过往。
忽然，他似乎想起家中的冰箱已经空空如也，转入了一旁的无人超市，从货架中挑选了些速食食品，味道虽然不佳，不过能吃就行。
四点一刻，终于回到家了。那座老楼坐落于昔日的市中心，如今成了廉价的出租楼，只剩下满墙的爬山虎，再不见往日熙熙攘攘。
此刻，仅有几户还亮着灯，微弱的灯光透过帘间缝隙洒在窗外摇晃的枝叶上，显得格外冷清。
楼道内的照明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贴着墙壁，洛羽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三楼。
这楼隔音很差，他小心地插入钥匙，转动把手，生怕响声吵醒隔壁的住户。那位凶神恶煞的大哥，一直板着脸，手臂留着长长的疤痕，与谁都相处不和。
轻轻地推开门，洛羽摸着黑，按下了开关，老旧的白炽灯闪烁片刻，暖黄色的光在黑暗中如涟漪般晕开。
房间不大，从门口就能一览无余，一个单间、一个卫生间外加用于晾衣的阳台便是全部。房间内的陈设也十分简洁，墙体上的石灰已经微微开裂，靠窗是窄窄的木板床和柜子，另一侧摆放着一桌一椅，以及一台过时的冰箱。
一进门，洛羽便将食物扔进了冰箱，甩掉鞋子，走了几步，直接扑到了床上，板床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洛羽只觉一阵偏头痛，这遗传的老毛病，自从试药回来，频率只增不减，与席卷而来的困意折磨着意识。
渐渐地，视线趋于模糊，双眼越发沉重，意识被卷入了深层。
……
“嘟嘟嘟…嘟嘟嘟…”
什么在吵！
洛羽慵懒地坐起，他的发角微微弯曲，身上凌乱的衣服也布满了褶皱，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在枕边摸着手机，懒散地瞥了一眼屏幕。
瞧见了屏幕上闪烁的来电，他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没有丝毫耽搁，连忙接通了电话，急促地说道。
“烨医生，拖欠的医药费我马上打过去。”
对面沉默了少许，干咳了几声，回答道。
“呃…不是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你还是来一趟医院吧。”
话音刚落，电话被挂断了，洛羽感到莫名的不安，来不及思索，他手脚并用地翻下了床，匆匆地跑进了卫生间洗漱。
片刻，他随手披上了昨日未洗的外套，小跑着出了门。
砰砰的关门声引得隔壁一顿臭骂，顾不上解释，洛羽跳下了楼梯，飞快地冲出了楼。
路边，他拦下一辆出租车，钻入了后座。
“师傅，第一附属医院，快点。”
很快，出租车启动了，驶入了车道。
车窗外，天边云翳点染了些许墨点，整个苏市蒙上了一场灰蒙蒙的薄纱。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洛羽攥着手心，指节发白，目光紧紧盯着对面倒计时的红绿灯，心中一遍遍地祈求着。
混蛋！快一点啊！再快一点啊！
……
到了！
跳下车，洛羽穿过淅沥的雨，雨滴打在他的脸颊，浸湿了外套，他加快脚步，急切地朝着病房跑去。
病房外，烨医生来回踱着步。
雨水加杂着汗水从洛羽的发梢滑落，他一把抓住医生的衣袖，气喘吁吁地问道。
“医生…我妈怎么了？”
“怎么说呢？不愿意继续治疗。”
烨医生犹豫片刻，指了指病房，小声地说道。
“小洛，实话说，您的母亲已经是肝癌晚期，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即使化疗了，也只是延缓痛苦而已，效果并不明显。”
洛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朝病房里望了望，心沉入了谷底。
病房里，那熟悉而瘦削的人静静地靠在床头，正无神地望着窗外，她面无血色，苍白的皮肤包裹枯槁的躯体，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隐约。
“嗯…我会和妈谈谈的。”
烨医生无奈地长叹一声，默默离开了。
咬了咬牙，洛羽缓慢地挪动着身体，深呼了几口，强忍着眼角的湿润，进入了病房。
“你来了，坐吧。”
坐在了床边，洛羽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话语在喉咙中打了结，哽咽不清，他刚想开口，却又被母亲微弱的声音打断了。
“小洛，就这样吧…”
“妈，能治好的，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医生啊！”
死死地攥着手心，指甲快要嵌入皮肤，洛羽强压着哭腔。
“孩子，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了解吗？我呀，不求多活几日，就想…就想多看看你几眼。”
母亲牵过洛羽的手，细心地抚摸着，无神的眼中有了光彩，藏满了温柔与笑意。
“我…我…好没用啊！”
洛羽回过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小声地抽吸着，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让妈任性一回吧。”
身后传来母亲乞求的话语，随后洛羽被轻轻地抱住了。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雨滴重重地拍打在玻璃上，墙上时钟单调的滴答地响着，房间里氛围变得格外沉重。
泪水终究还是背叛了洛羽，从他的脸颊滑落，又衣襟浸得更湿了，他紧抿着唇，艰难地咽下自己的哭声。
许久，洛羽拭去眼角的泪水，望着母亲憔悴的脸庞，无助地点了点头。
母亲笑了，让洛羽有些恍惚，他也咧着嘴，笑得生硬，又与泪痕格格不入。
回程的路上，洛羽不停揉着太阳穴，看着车窗外，眼中透露难掩的疲惫。
街灯亮起，雨势渐缓，蒙蒙的雨雾如淡墨渲染着点点暮色。
行人来来往往，在柏油路上，雨水冲刷他们的足迹，不知来路，不见去处。
……
好乱！
推开门，望着凌乱的房间，洛羽不禁捂住了脸。
终于，收拾完了，可以休息片刻了，他瘫倒在椅上，无意中撇了一眼桌上的时钟。
糟了，酒吧的工作要迟到了！
洛羽匆匆地跑着，思绪飘忽不定。
这生活啊！明明切身经历着，却又看不穿，猜不透，永远不知下一页写着什么。
电话铃又响了，真是破天荒地，这几天来电竟然如此频繁，且每一通都让他心惊胆战。
放慢脚步，洛阳从衣兜中摸出了手机，直接接通了电话，柔和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哥，是我…”
“小染，学费…我过几天汇过去，好吗？”
“不是学费…哥哥，是咱妈的事。”
“唉…你还是知道了啊…”洛羽的声音消沉了许多。
“哥哥，我不怪你，那是妈的决定。但是，哥，我知道你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这不该你一个人承担，所以…我想…”
“不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还不用你帮忙！”
“可是…”
“小染，你打点零工，我不反对，但是你要以学业为主，你与我不一样，你还有更好的…”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哥哥！”小染打断了洛羽的话，她的声音不住颤抖，夹杂微弱的抽吸声。”
“…”
沉默，爆发后，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通话的两头陷入煎熬。
“哥，上次一家人聚在一起，已经多久了？”小染的声音有些失落。
“四年又七个月…”
“哥，我好怕！害怕被抛弃…害怕孤身一人，我…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家人！”小染的话断断续续，啜泣声清晰可闻，轻易便击碎了洛羽的心墙。
“哥，我答应你，我会完成学业的…哥，你也答应我，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我答应你…”洛羽一字一顿地许下了约定，而这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气力，无力地耷拉下双手。
电话挂断了，洛羽将手机重新塞回兜中，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已经到了吗！抬起头，酒吧的招牌闪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