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破旧小茅屋的门前,叶凑感觉到她的手跟灌了铅似的,迟迟抬不起来,她沉默地看着紧锁的大门,深深地呼吸着湿润茅草的气味,逐渐地,她把手掌放在了门上,身子止不住颤抖。
这一刻,叶凑想了很多,她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优利口中的妹妹,她应该怎么去形容和优利的关系,她应该怎么去告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小女孩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哥哥离开了。
叶凑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着母亲躺在床上,被之前所受的伤势和疾病折磨,自己只能无力地站在一边焦急等候的时候。
那一天,她是真的很害怕,她害怕她会永远失去自己的母亲,她只能无助地看着医生和父亲不断地给母亲治疗和喂药,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一样,达摩克里斯高高的垂在母亲的头顶,却仿佛瞄准着她的心脏,让她的胸口一阵沉闷和酸涩。
“冒险的意义并非让我们沉浸在过去停滞不前,而是激励我们怀揣梦想走向未来。”
叶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哪位传奇冒险家说的话语,她无奈一笑,瞻前顾后并不应该是她的风格,继续走下去,遇到困难,解决困难,才是她应该做的。
“噔…噔噔。”
叶凑轻轻敲着门,她听到了房屋里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随着清脆的开锁声,门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叶凑疑惑地问道。
“是你!”开门的精灵男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凑的眼神有些不喜,她站在门口,盯着坐在地上脏兮兮的精灵男子,不快地说:“是你这个胆小的精灵商人。”
男子恐慌地站起来,拉住门打算把叶凑关在门外,叶凑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彻底爆发了出来,她伸出手挡住门,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叔叔,就打算这么把我关在门外吗。”
男子一下子就被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叶凑拉住门,冷冷地看着眼前慌张的男子,她看着男子张开双臂,似乎在保护着后面的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质问这个男子,就看到一个白净的小脸从男子的背后探出来,才积攒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和优利十分像的小女孩,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紧张兮兮的男子。
男子虽然表现的十分害怕,但还是尽力地张开双手,紧张地和叶凑对视,叶凑敏锐地发现这个男人右手的袖子只撑起来了一截,袖管中小臂和手腕的部分没有支撑,向下塌去,叶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走上前,看着躲在男子背后的小女孩,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疲惫和沉重,摇了摇头,她温声说到:“你叫优奈儿,是优利的妹妹,对吗?”
女孩愣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很漂亮的小姐姐会突然问她问题,她有些怯懦地点了点头,小嘴抿得紧紧的。
叶凑的眼神柔和地看着优奈,表情有些不自然,在她犹豫的时候,男子站了出来,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贵族大人,你,你不要伤害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叶凑的目光扫过他颤抖的双腿,面对这个家伙叶凑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但她还是保持平静的语气,“我说过,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找优奈儿的。”
“姐姐是找我的吗?”清脆中掺着一丝好奇和害怕的声音响起。
优奈儿迈着小碎步从男人的背后挪出来,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服,叶凑终于看到了她的全貌。
女孩大而明亮的眼瞳闪着纯真的光芒,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叶凑,她黑色的短发柔顺富有光泽,整齐的散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娇俏可爱的脸蛋有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她穿着很朴素的劣质灰色衬衣和裤子,肉眼可见有很多缝补的痕迹,脚上的布鞋也满是褶皱。
这个女孩给叶凑的第一印象是:好干净,但好穷。
精灵是以纯洁和善良著称的种族,叶凑也一直以自己种族这样的特性而感到自豪,可惜,这份情感在贫民窟这里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但在看到眼前的优奈后,叶凑忽然就有了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叶凑注意到优奈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但却擦的十分干净,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同时优奈身上就散发着一种又纯真又脆弱的感觉,叶凑突然产生了一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藏在她空间手环,与她心意相通的史莱姆一下子就产生了一种烦躁的情绪。
“你烦什么烦,难不成你还会吃醋?”
叶凑自言自语道,她确信史莱姆能够听懂,从某种意义上,这史莱姆都可以算得上是叶凑的契约兽了。
叶凑冷冷地扫了男子一眼,语气不善地说到:“你和优奈儿是什么关系?”
男子被叶凑的眼神吓得猛地一缩,优奈儿走上前,忐忑地说:“贵族姐姐,请您不要吓唬墨叔叔了,我看的出来您对我们没有恶意的,如果叔叔让您不高兴了我替您道歉。”优奈迅速弯下腰准备鞠一躬,被叶凑拉住了。
叶凑沉默地看着优奈,看着她疑惑但纯真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强咬着牙说到:“优奈儿,我是来通知你.......”
优奈儿紧张地握住了手指,她微微抬头,颤颤巍巍地看向了叶凑,她的眼中满是害怕和担忧。
难道她猜到了?
叶凑心头一紧,但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强迫着有些僵硬的声线发出了声音,“我是来通知你,你哥哥的死讯:你的哥哥,黑蛇佣兵团的成员,优利,在和我们的冒险中死了。”
终于说出来了,叶凑感觉到身子轻松了不少,好像卸掉了什么重担,但她的内心却是越发忐忑。
“啊?”
她看见眼前的女孩听到她的话后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嘴张的大大的。
过了好一会,她还保持着之前疑惑和害怕的神情,只是有难以置信的情绪和伤感从眼中泛出。
优奈儿试图挺直自己已经有些酥麻的腰杆,她泪眼朦胧地伸长脖子,朝叶凑的背后看去。
她觉得哥哥就站在这个漂亮的贵族小姐身后,她笃定哥哥只是在和叶凑一起开玩笑捉弄着她。
她甚至前所未有地期待着下一秒,面带微笑的哥哥从叶凑的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带给她的礼物。
优奈儿用白净的小手用力地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擦去了眼角的晶莹,把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叶凑的身后。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叶凑的身后空无一人,甚至叶凑都刻意避开了优奈儿的视线,手指不安地交织着。
她沉默地低下头,黯淡的白金秀发垂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做好了准备来应对眼前女孩的哭泣和崩溃,但她没有想到自己迎来的居然是这种充满希望的眼神。
“这不对吧。”叶凑的内心想到。
那种眼神带着悲伤,带着祈求,但又带着一份希冀,优奈的表现并不像是一个一下子失去了至亲之人的样子,她在祈求什么,她在希望什么,在等待奇迹发生吗?
叶凑突然想起来了叶宇之前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当人得知自己最重要的伙伴或者亲人突然离世的时候,第一反应或许不只是悲伤,往往还伴随着强烈的不敢相信,你的通知或许得委婉点。”
懊悔!这是现在叶凑心中最强烈的情绪,她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
黑发女孩眼中的光越发黯淡,逐渐变得无神的眼瞳深深地刺痛了叶凑的心,她很讨厌这种表情,她不喜欢看到希望逐渐变成失望,最后化作绝望的过程。
她之前也“有幸”体验过一次这样糟糕的经历,万般思绪下她还是伸出了手,想要抱一抱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个已经开始自我欺骗和崩溃的孩子。
“你,你骗人!”
优奈用力地推开了叶凑,“哥哥怎么可能死,他答应了这次会给我带礼物的,他怎么可能死!”
女孩的表情十分恍惚,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断地重复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优奈儿只感觉双腿一软,整个人一下子摊在了地上,强烈的麻痹感传遍她的四肢和躯干,让她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钻心般的疼痛从她的胸口传来,仿佛要把她整个人贯穿。
她用力地抬起头,不甘地看着叶凑,眼里满是绝望,但那黑色的眼瞳中似乎还有这些许光亮。
“姐姐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和那些坏贵族一样在骗我对不对。”
优奈儿哽咽地说着,强烈的悲伤让她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只能哭喊着质问叶凑,她还天真地认为叶凑在骗她,她知道这些贵族最喜欢欺负他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平民了。
或许这并非天真,这只是一个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又或者,只是一种另类的逃避罢了。
叶凑把一个空间手环从怀里取出来,她又从里面取出了几个被粉红色丝带精心包装的礼盒,她轻轻把礼盒放在了优奈的怀里。
她依旧避开了优奈儿的视线,轻声道:“你哥哥没有食言,他最后委托我把给你的礼物带回来了。”叶凑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优奈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消失了,她没有继续大喊大叫,只是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断地小声抽泣。
叶凑心疼地看着眼前哭泣的少女,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七年前】
划过天空的闪电照亮漆黑的夜空,瓢泼大雨落在房顶和墙外,气若游丝的怜躺在床上,一大堆医生围着这位虚弱的贵妇人,面带凝重地给她服用着各种珍贵的药剂。
叶陌和叶凑沉默地站在医生的后面,叶凑满是焦急和害怕,叶陌则是平静地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妻子,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然地抖动着。
房间的灯光并不是很亮,似乎是恶劣的天气影响了本就不怎么发达的魔导科技,只有窗外闪烁的雷电时不时照亮了怜越发苍白和病弱的脸,幼小的叶凑听见医生们在小声交谈,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感知力过人的叶凑还是听得很清楚。
不过那一刻,叶凑宁愿自己是个完全双耳失聪的聋子,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些话。
“寻常的药物都试过了吗,圣光教廷特质的药剂呢,都没用吗?”
“都用过了,夫人这是严重的本源伤势,生了孩子之后更加严重了,本源精气流失过多,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该死,有精通治疗魔法的贤者级别魔法师呢,或者生命力亲和度很高的精灵呢?”
“有也没用,这种本源受创,真正的精通生命魔法的贤者来了也没用,除了圣树大人谁都治不好。”
叶陌忍不住打断了众人,他一丝不苟,刚硬不屈的脸上有些僵硬,胡须微颤,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有希望救她吗?”
诸位在精灵王城赫赫有名的医师齐齐陷入了沉默,最后,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走了出来,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深深歉意,“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众人慢慢地向叶陌鞠了一躬,而叶凑则是像木头一样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泪水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
终于,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就要永远的失去母亲了,身子一软,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还是在琳的搀扶下才能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母亲,握住她瘦弱无骨的手,嚎啕大哭。
叶陌看着身旁抢走他位置的叶凑,眼神复杂,他微微皱眉,看着叶凑痛哭的样子,沉默了一会,他还是抬头望天,轻微地叹了口气。
自从叶凑出生的那天起,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女儿的出生势必会带走妻子的最后一丝生机,这是也是那个女人一早就安排好的。
叶陌一开始并不像让怜生下叶凑,但怜用强硬的态度拒绝了叶陌的建议,她渴望着自己的亲生骨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精灵圣树的确可以直接抹去她腹中的胎儿,并且把副作用降到最低,但一个母亲怎么能忍受失去自己的孩子,即便她还未曾出生。
但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算好的啊,叶陌无力地垂下了手,他呆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不断上下抖动的肩膀和粗重的呼吸声阐述着他的烦躁和愤怒。
叶陌只觉得觉得无力和后悔,那个家伙几乎算清了一切,她知道怜不会放弃腹中的胎儿,也知道叶凑的出生是怜死亡的导火索,这也是造成他一直对女儿态度冷漠的原因,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出生就宣告着母亲死亡的孩子。
他想出言谩骂,想狠狠地发泄自己的愤怒,但听到了叶凑歇斯底里地哭泣声,叶陌只感觉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所有的感情都卡在这里,伤心与愤怒交织,无奈和疲惫相融,只有一声声叹息从他口中传出。
他又怎么舍得对眼前这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儿发火,他又怎么敢把真相告诉她。
叶陌很清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但他并不恨她,他甚至感谢那位还给了自己的妻子九年陪伴女儿的时间,也给了自己陪伴妻子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只是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挽回不了妻子即将逝去的生命,止不住女儿不断流出的泪水。
他从未想过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叶凑,让其燃起复仇的火焰,叶陌很清楚以怨报怨是纯粹的无用功,更何况叶凑的实力和天赋远不如那个人,让她复仇只是纯粹的找死罢了。
在叶陌的眼里,若非是那个人念及旧情,或许叶凑连出生了机会都没有,平心而论,那位所谓的“罪魁祸首”并没有把他们那代人的恩怨牵扯到叶凑的身上,这已经是叶陌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九岁的叶凑哭着看向了父亲,用可怜的,软糯的,但又带着一丝期望的声音乞求到:“爸爸,求求你,救救妈妈!”
叶陌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真得很对着女儿点点头,但他的脖子就像钢筋一般坚硬吗,连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难以被实施。
他只能仰着头,呼吸越发急促,他强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让无声的哭泣在他的心中回想,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下头,看着叶凑哭的梨花带雨的俏脸,淡淡地吐出了三个沉重的字眼,
“对不起。”
叶凑哭得更大声了,她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央求着母亲能够再次睁开眼睛,微笑着伸出温暖的手来安慰她,可她却只能感受到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手心的温暖逐渐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