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内安又因为自己身上的职责而错失了宝贵的午休时间。哪怕就算在平时她也很少午休，通常会把那一个多小时用在处理兼职，或是欣赏影视作品上。但她依旧觉得这两件事性质不同。在她掐着时间来到工作地点时，这地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她和门口做接待的人打了招呼，转身进入了场地内。
她这人的特点在于，在投入工作以前，哪怕有再多的牢骚和怨气，都会在进入工作状态后被她扔在一边，只关注起眼前尚未完成的事情来。她频频从他人手上接到繁冗又复杂的工作，往往也和这一点有关。晚会的筹备到了现在，已经快要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她需要在今天带着手下的这批人处理好晚会场地的录音设置。确保学校花大价钱购置的音响能够发挥该有的效用，而不是发出模糊的噪音来折磨别人的耳朵。
这事做起来很需要经验，也相当的耗费时间。好在上面的家伙还算通情理，不仅给了她一批任由差使的人，还给她送来了参与过场馆建造的工人。再结合内安个人具有的现场工作经验，这事做起来也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别的岔子。值得一提的是，在筹备初期时，她还能和一堆同龄人商讨工作上的事宜，和她们讨论哪些地方尚有改进的空间。
可越到后面，工作内容变得愈发具体，出现越来越多需要确认的细节时。她在身旁就见不到多少的同龄人了，大多都是些学校专门请来协助工作的校外人员，他们大都已经在相关的行业工作了很长时间，积累有大量的实践经验。比如在三天前，和她交流场内灯光布置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曾经负责过多起选秀节目的灯光演出。等到了明天，她又要和一位三十多的摄影师布置机位，确保几部机器的镜头能够将场馆的大部分收入其中。
值得高兴的一点是，和她合作过的人基本都对她赞不绝口。口径也都较为统一，不是说她悟性好，经验多的不像学生，就是说她有耐心，懂得和他人沟通。内安也多少能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些能提升效率的知识和总结，有些甚至能帮助她在以后少走些弯路。
学校替在场的学生都请了公假，内安也因此在场馆里呆了快一个下午。等她收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时间距离放学也差不了太远了。
她正准备回教室拿自己的书包——她本可以直接带着书包来场馆，但她嫌麻烦，又刻意踩了时间，就把书包留在了教室。若是没出意外，不过也就是多跑一趟的事情。但问题在于，天空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
这下留给她考虑的空间就一下变少了。她实在不愿意在学校多呆，只想尽快回到家里，所以她见雨量适中，自忖还能接受，就冒着雨跑到了教学楼下。雨滴打湿了她的肩膀，在小腿处的长袜也沾上了水。不过她的头发没有湿透，这姑且还算好事。她到教室内取走了书包，走下楼道，又在这时听见了琴声的回响。
这是她第几次听见钢琴声了？
第一次似乎是两周前，也就是她遇见祥子的那个的时间段。她那会正赶着时间，要在店铺关门之前买到看中的鞋子。
第二次是在她出院之后，在过道里和山田讨论工作安排。她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琴声。
第三次是在她三天前，她下午参与学生部的会议，结束后在回到教室的路上又听见了琴声。
第四次，就是现在。
这琴声停住了她将要迈开的脚步，她眼下离门口很近，还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盘好了头发。但回家的冲动却在此时被不知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变得有些无关紧要了。她想要回头，跟着声音找到它的来源。算上现在，她已在这所学校呆了一年有余，还是首次有人会持续的，频繁的使用钢琴，还用它弹奏出成熟的旋律。
这是种难以辨明的念头，就像短时间升起的冲动。就像人在走出大门时选择了左脚，在米饭和面食中间选择了面食，在芒果和橙子中间选择了橙子一样。内安也没有选择冒雨回家，而是一路走到声乐部的教室，去见那琴声的源头。
她沿途经过缺少光亮的阴暗走廊，走过数个已然完全空荡的教室，来到那声乐部的教室门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窗外的雨已经下的更大了，朦胧的雨滴都变成了飞屑一般的白点，在坠落的途中划出细长的痕迹。看着就像流动的纹路。这里窗户紧闭，雨景连同着它的声响一起被锁在了窗外。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又在雨滴的折射下沾上了些淡淡的蓝色。丰川祥子就在这种光线下弹着钢琴，这光线让她的轮廓看着更朦胧，也更柔和了。婉转而空灵的琴声自她的手下流淌而出，同窗外的雨声杂糅到了一起，就像牛奶混入了咖啡。
内安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自己还穿着打湿的衣服，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随着琴声起伏，逐渐变得更轻，也更缓慢。她的耳朵还在捕捉着窗外的雨声，随即感到自己的思维好像也要变得潮湿了。这尘世间好像就留下了这片匆忙的雨，一架放置了不知道多久的钢琴，在一旁矗立着的自己，以及在钢琴旁端坐着的她。
她...她，是丰川祥子，居然又是她。她们命运的轨迹本该在送饭的一周后就结束，不是吗？
丰川祥子停下动作，侧过头看向了内安。
“我打扰你了吗？”内安在门口问她。
祥子摇头，“这地方本来就不属于我，不存在打扰的说法。”
“你看着很专注，不是每个人乐意在这种时候被打断。”内安想要继续解释，祥子却注意到了她湿润的头发。
“你淋雨了？”
“嗯。”
“湿透了吗？”
内安摇头，“还好。”她摸了下自己有些湿润的头发。
“我手上没有帕子，不能帮你擦头发。”祥子呼出口气，看了眼窗外，“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过来了。你可以在这边找个地方坐着，等雨停了再走。还有，你确定要让那件外套一直留在你身上吗？”
内安眨了下眼，把外套脱了下来，拿在了手上。走进了声乐部的教室。
“你经常来这里？你加入声乐部了？”
“没有。”祥子摇头，“我没什么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
“不过他们愿意把琴借给我，这让我觉得很幸运。”她说着笑了下，“所以，在她们需要的时候，我会帮忙伴奏。”
她们沉默了一会。祥子又在琴上弹了几个音，然后离开了钢琴旁，坐到了内安附近的位置上。
“你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走吗？你本可以借别人的伞。”
“我在为了些事情工作，告诉了她们不用等我。”内安在椅子上调整了下姿势，“不过我平常都是一个人走，其实也没必要特意告诉他们。”
“你呢？不急着回去吗？”
“店里给我排了晚上的班。”祥子撑着脸，“本来还有一份零工，不过他们昨天改了主意，要把资金用在别的地方。”她摊开手，“我正准备再找一份，不过不是这一会能解决的事。”
“我知道的。”内安表示了理解，“愿意再花钱找人的地方不多了。”
“大家都没多少选择。”祥子叹了口气，摇了下头，略微抱起了膝盖，“这些话题真是让人心情阴郁。”
内安在另一侧望着她，很快发起了新话题，“你学了多久的琴？”
“自我懂事开始吧。”祥子说，“一直弹到了现在。”她打量着自己的手。
“真的吗？”
“你觉得像假的吗？”祥子一下被她这反问逗笑了，“学这东西可相当花时间。不仅累，还很枯燥。”
“这么糟糕？”内安身体前倾，“我当初也学过乐器，不过学了三天就扔掉了。我爸倒是会弹吉他。”
“是木吉他吧？它到现在都很受欢迎，以后估计也会。”祥子也跟着想起了往事，“现在想想，没有几个小孩会愿意主动去学乐器。比起钢琴，我那个时候更喜欢在户外抓到的独角仙。”
“没错，那真的很酷。”内安用力的点头，“当初跟着别人抓过不少，有时候也会抓到锹形虫。”
“挺厉害的嘛，我就抓到过几只。”
“没有。是我那位长辈比较熟悉森林。”内安耸了下肩，“你可别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他当初还故意拿蜘蛛吓我。”
“那是你的父亲吗？”
“不是。”内安摇头，“我爸很忙。对野外活动也不算了解。是他的一个同事，和我们的关系比较好。”
“所以呢。”内安用下巴指了指钢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当然是用我强大的毅力和超人般的意志力...开玩笑的啦。”祥子闭起一只眼睛，“主要老师管的很严，真的很严。”她在此处做了强调。“她还会拿着板子打手心，板起脸的时候就像庙里的不动明王。老吓人了！”
内安捂着嘴笑了两声。又看着祥子继续往下说。
“反正就，为了不被打，你每天就练琴，练琴，练琴。练到手痛。”
“某一天，你突然变得没有那么讨厌那些用来练习的曲子，以及那些挂在练习室墙壁上的黑白画像了。反而开始觉得他们很有价值，是需要去尊敬，去瞻仰的。”
“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们又聊了一段时间，天气在这途中逐渐放晴。眼见于此，她们就起身做了收拾。一同走下了教学楼，在校门口做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