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门声响起时,天川直辉正向茶壶里倒着热水。身旁的电视里上演着受到年轻人欢迎的综艺,卖点围绕嘉宾自身的流量以及复杂的游戏流程。他对此兴趣缺缺,权当是自己做其他事时的背景声。不过在他放下水瓶,走向门口之前,他还是先一步调低了电视的音量。
门前站着的是一位有些上年纪的女性。她面庞圆润,边角藏着些皱纹,左耳耳垂的地方有着一颗耳钉。身上穿着符合季节的外套,内里是一件浅色衣衫。直辉招待女人进入室内,按着礼仪端出提前泡好的茶。同她相对而坐。
“过得还好吗,直辉?”女人的脸抵在自己的右手上,直辉没有搭理她,只是低头看着茶几上的纹路。
女人接着说,“好吧,虽然我这么说,但因为一些..”她的话在这里出现了停顿,“嗯,众所周知—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的原因。答案其实很清楚。”
“我们在经历一样的事。”她隔着桌子望着直辉,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直辉还是盯着茶几上的纹路。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嗯?就算很糟糕,那也是不久之后的事吧?”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直辉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样让我们的对话很难进行下去。”女人说道,“好像接下来无论说什么,你都会反驳。然后你就会把桌子掀到地上,对着这里的各个角落大骂一通。”
“为什么我一定要说话?我问你,为什么!我!非!要!说!话!”他毫无征兆的大声叫嚷起来,接着他看向女人,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我的生活就快完蛋了!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离开,过了几年正常的生活!我可以晒太阳,呼吸空气!而不是当一个要经常被架走的老精神病!”
他猛然站起身,又开始对着四周的空气喊道,“然后你还告诉我这不是最糟的!我的病友隔了一个月来看我,最在意的事情居然是要我说话!我看我现在就住回去算了!啊!天杀的混账!”
女人看着他一般咒骂一边在室内四处踱步,最后又回到了座位上。后者这会正喘着气,双手抹了把脸。他看着更憔悴,也更衰老了。
“..我很抱歉。千惠。”他瞥向女人,低声说道。
“我见过更糟的。”女人耸肩,“我当时也好不到哪去。”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直辉说着就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个棒球,有些尴尬的收了回去。
女人抿嘴,对直辉露出个微笑,“不管怎么说,见到你很让我高兴。当初在那里,我受了你很多帮助,我一直都..心怀感激。”
“我也很高兴。如果时间不在当下,情况会更好。”他的视线从桌前移开,“毕竟刚才..你知道的。”
“我就是为了这些事情来的,久违的见面也很重要。有一些人也想来看你,不过到最后只有我有时间了。不过之后你们应该就能见到了。”
接着,随着直辉盛满茶杯。他们开始聊起各自的经历。千惠说自己在尝试养宠物,最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到目前都在尝试写作,直辉则指了指窗台,跟着表明他正尝试自己在家里种蔬菜。
电视机依然在放着综艺,后期添加的音效随着节目进程的推进此起彼伏,同声线各异的人声挤满人的听觉。室内一侧的窗户照进散射的太阳光,光线尽头的放映机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像绒毛一样的细微尘埃正在机体上反着光。
这间屋子的模样一如往常,直辉每隔一周都会找时间打理这里,把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让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完好如初。千惠对直辉的生活习惯有所了解,所以当她留意到一张带着裂痕的相片时,她感到分外惊讶。
“我本想找个时间去修的。”直辉解释道,他这会来到了照片旁,把它从桌子上拿了起来,拇指擦过相框的边缘。
“你曾经很珍惜它..”
这是张球队的合照,记录着直辉在冰球队的时光。这是他最值得怀念的时光之一,如今却受了损坏,触目惊心的裂痕在右上方延伸,破坏了原本和谐的画面。
他们各怀情绪回到位置上。千惠思索着,看向情绪消沉的直辉。
“是这样的。直辉。药已经停产了。有很多人选择了回去。”
“我们不是他们..谁能知道新药多久会出现呢?我们有别的考虑。”
“我们这些年在攒钱。”她说话缓慢,语气里充满关怀很恳切,就像是在劝慰闹脾气的小孩,“去我们想去的地方,离开这里,然后再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
“也有很多人提供了支持。”她说,“加入我们吧,直辉。没有人会责怪你。”
“...”
“给我点时间。”
“直辉..”
“给我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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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
丰川祥子看着眼前的人,花了好一会才成功说出对方的名字。
“长..长谷?长谷朱里?”她瞪大眼睛。
“你还叫得出我名字啊?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这人走上前,和祥子并肩,“一起走一段吧,怎么样?”
“没问题。不过别指望我花钱。”今天的最后一份工作刚刚结束,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家里的冰箱前两天就做过填充,她眼下并不着急回去。
“当然啦,只是聊天而已。”
她们共同走出一段路。现在正是傍晚,天空正在逐渐变得深邃。清凉的风从街道另一侧迎面而来,混杂着汽车的机油与泊油路的味道。这条路分布着许多餐饮门面,和祥子到这里时不一样,基本每个门面都座无虚席。笑声和谈话声不断的从门面以及布帘后传来,就像火焰燃烧时想起的噼啪声。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啊。”
朱里看向其中一家门面,似乎有些感慨,祥子在一旁点头附和,和她看向相同的地方,“有几个月了。在我们认识一周之后,你先我一步在那个地方辞职。然后就杳无音信了。”
“虽然不是这家店,但我们确实是在这种地方认识的。”朱里在原地看了很久的标牌,朝着祥子转过脸,“你这家伙笨手笨脚的。一看就知道平日很少干活。”
“那是因为..”祥子想做些辩解,“好吧,确实是。它比我想得更难。”
“当时什么都不懂,走的很艰难。”
“你还敢跟那个老妖婆顶嘴。”
“我有吗?”祥子刻意偏开脑袋,眼神漂浮,像个记忆衰退的老头。
“那是我拦下来了,不然你当时就要被丢出去。”
“你居然还不记得。”朱里嘟囔着,“那家伙后来真给我扣钱了。”
“好啦,我的错。”祥子说,“我当时什么都不懂,觉得占理就一定要争回去。”
“在学校待久的人都是这样。”她们继续往前走,“你在那地方买过东西吗?”朱里突然指向一处超市。
“我做过售货员,不过不是在这边。那段时间一直在吃留下来的打折便当。”
“啊,那个啊。”朱里对此深以为然,“量还是够的。”
“嗯,就是味道不怎么样。”祥子附和道,“我把牌子都试了一遍。就是差和更差的区别。”
夜色逐渐笼罩,在她们来到斑马线时,正好看见信号灯由黄转红,这让她们只得留在原地做起等待。身旁的行人零零散散,人数不多,相互间也都隔着些距离。
“最近过得还好吗?”祥子看着斑马线,轻轻开口。
“你还是这么直接。”朱里同样没有转头。
“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
“这取决于你说什么。”祥子短暂看向她的侧脸,又收回目光,“也许我会觉得生活更有希望一点。”
“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然而,直到她们走到对面,这段同行走向尾声,朱里都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就到这里吧。看你还是这幅样子,我还挺高兴的。”朱里的左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右手撩过脑后的长发。对着祥子露出微笑。
“以后还有机会见吗?”
“...”
朱里没有回应她。
“..那就再见吧。我也要回去了。”
“再见。”
她们朝对方挥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