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意袭人，相较于前些天，今夜的东京都似阴冷许多。
内安和中岛漫步在行道上，路灯自道路排列至尽头，随着行道的转向消失在下一个路口，参天的现代巨楼和亮如白昼的商超隔着马路对望，不时有车灯从其中闪过，似是转瞬即逝的幽灵。
内安的视线越过层层灯牌的包围，移向暗淡的夜空，思索起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到了现在，中岛拜托给她的项目业已告一段落。她和对方出现在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后者为她安排了用以告别的聚会。
浅野，羽下，还有那些总是给她递零食，协助她工作的叔叔阿姨。这些人加在一起，除去因为安排冲突无法到场的人外，到场的人也到了整个团队的半数。
这些人曾和她工作了将近三年，即使她在中途选择退出，也始终都记着她。他们在一起喝着酒，亲密无间的抱着彼此的肩膀，在浅野的领头下合唱着昭和时代的金曲，既是为了庆祝项目的成功，也是对内安的离开送上祝福。
在席间，羽下带着些酒气凑到了她身边，拿着酒碟和内安装着果汁的杯子相碰。
“猜猜看，他们上次这样喝酒是什么时候？”羽下饮下杯中大半的红酒，视线从兴高采烈的同事身上收回，接着把左腿放在右腿上，斜靠着看向内安，“现在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中岛明知道你对他很生气，也要把你找回来？”
便利店的自动门在铃声中向外打开，内安和中岛迎着柔和的灯光步入其中。他们本应在下个路口走进这里的停车场，中间来到这附近的便利店完全是由内安提议。
她在货架上取下一盒自己常喝的鲜奶，在回到收银台时，她留意到中岛手里也拿着盒牛奶——两者包装不同，出自不同的厂商。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这个了？”内安拿起牛奶，走向门口。看着付完钱的中岛来到身侧。“你一向只会喝矿泉水。”
“最近开始的。”中岛在盒子上插上吸管，“我还在习惯，目前说不上喜欢。”
“的确需要时间。”内安拿起盒子，观察起上面的包装，“也许你可以多试几个牌子，试试差别。”
“我已经在做了。”他含着吸管，吸出些牛奶到口中，顺着喉咙咽下去。这人手上拿着的品牌主要面向年轻人和学生，内安在学校见到过它很多次。包装风格也因此显得花哨。
中岛很明显还没习惯牛奶，直到咽下都一直板着脸。跟盒子上的笑脸小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内安有些忍俊不禁。
以此为开端，他们聊了一阵从前的往事，说起他们过去印象深刻的合作经历，讨论一起工作的各个同事，有出现在席间的，有没有出现的，有已经从中退出的。而当提起浅野时，中岛少见的带着些怀念聊起他们在大学时的往事。
“浅野那时候可比我讨人喜欢多了。明明那家伙话那么少，但总是有人会围在他身边。”
“现在也是。”内安指出，中岛听到这话挑眉，“好吧，我承认。”
“浅野先生做事踏实，性格沉稳。让人能够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他。”内安说起自己对浅野的看法。
“因为他看起来很高吗？”中岛扯了下嘴，“也许是我和他关系太好，没觉得他很特别。”
“老实说，在听到浅野和你动手的时候。我挺惊讶的。我是说，你很难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
“坦白说，没有人想到。”他看向一侧的行人，“在我眼里，他是个一直是呆板又笨拙的家伙。”
“我预想到会有人爆发，但没想过会是浅野。你知道，那天的情况就像是..被朝夕相处的大象踢了一脚。”带着复杂的情绪，中岛描绘起当时的情况，“尤其是你是那个亲历者。”
“他那时还挺吓人的，我说实话。”
在他们即将接近街口时，中岛为了开车和她暂别。内安就继续向前，意在于周围找个显眼的地方，以便于中岛能够很快找到她。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人流充足的地方。
远处的LED屏上放着sumimi的广告，和其他的广告牌随着楼宇一起排列在无人在意的建筑群高处。街上充斥着大肆播放的广告声，有的来自于LED屏，有的来自于店铺前的音响。在这时，内安留意到了她身侧的建筑。
这是一处livehouse。
整齐的玻璃建起它的外围，规整的形状中间留下连接的缝隙，好似衬衫上的条纹。明亮的灯光从内通过玻璃透出，从门外可以看见显眼的绿植，其后还有着一道楼梯。
她很快想到千早爱音的乐队便是在这里第一次演出。虽然她没找出时间，但已经把这事托给了赤坂。想来现在已经在里面看起演出了。
又一辆汽车从她眼前驶过，短暂遮挡她的视野。但似乎是因为她在汽车经过时集中了注意的原因，她意识到道路中间多出了一道人影。那人身形踉跄的奔跑着，似是没有注意环境，没出几步就向前倒去，整个身子都摔在了地上。
借着周围的路灯，内安发现那人有着一头蓝发。
这一幕似曾相识。
“...”
她站在蓝发女孩的身侧，“能站起来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
恋河内安，恋河内安。又是她，这人就偏偏挑她最糟糕的时候出现吗？简直是荒谬。
心底升起的抵触压过了她对此的意外，她眉头皱紧，感到如赤身裸体般的耻感，就像被人挂在十字架上示众的刑犯。光是想想都知道她现在看着有多狼狈，样子有多凄惨。
她只能接受这幅模样出现在洗手间的镜子里，而不是出现在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在一个半生不熟的人面前。想到她会如何看自己，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想法，她就感到难以呼吸。一心只想抓紧驱赶对方。
“我路过这里，很快就会离开了。”
中岛已经站在了车旁。内安不愿耽误他的安排，但同时，她又做不到转身离开。
“有人正等着接你吧。”女孩倔强的从地上起身，忍耐着身体传来的疼痛，她已经留意到了内安的动作，“别让人久等了。我很好，只是摔伤而已。不用你关心。”
这人用力逞强的模样倒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她对中岛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继续待在原地，“那你为什么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和你没关系。”女孩闭上眼睛，“我能处理好。”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祥子？”内安盯着她，“你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了，还想让别人相信自己能处理一切？你在开玩笑吗？”
祥子不去看她，刻意偏过头去，对内安的话语异常抗拒。
“打电话给你信任的朋友，家人，无论是谁，让他们过来找你。”内安拿出手机递给她，“手机如果不能用，可以先用我的。”
“但如果没有。那在你同意让我送你回去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她们站在原地相互对峙良久，内安抱着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祥子背对着她，察觉到这人依旧在她身后，由此意识到了这人的决心。心下的抵触这时又变为了恼怒，她感到情况失控，已经想要立刻大骂出声了。
恋河内安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她的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当做没看见吗？
“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祥子重重的吸了口气，低声咒骂着。
内安不以为然，反而对此点头。
“那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