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对不起

作者:卯木堇 更新时间:2025/2/25 2:53:15 字数:4701

“麻烦您了,中岛叔叔。就先按着计划开吧。”内安观察着身旁的祥子,向着驾驶位说道。

“已经说好的事就不用再提了。”中岛朝后排看了眼,发动汽车。

“有等很久吗?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还好。这边人不多,不然就该有人找上来了。”中岛握着方向盘,“这样的事很少,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汽车在漆黑的夜幕中穿行,街灯的光影如刀锋般掠过,每次经过都似精准的手术刀,切分着车内的晨昏。中控的蓝光也亮得刺眼,映在人的脸上,就像凭空结出了一层霜。

中岛坐在前面专注的开着车,在车发动后不久就刻意收上了顶部的后视镜,仅打开后座的灯。意在为后座的两人留出空间。丰川祥子却只是紧盯着一成不变的街景,始终不发一言,呈现出一副对抗的态度,对谈论自己毫无兴趣。

内安在灯光下观察她良久,后来她拿出手机,检阅自己新收到的消息。

她想了想,在中岛的帮助下找出一盒纱布,转身面向祥子。

通过车窗的反光,祥子察觉了她的动作,她本想当做没有看见,但眼见这人自顾自的把手往下伸,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又要干嘛?”

“把腿抬起来。”内安简洁的说道。

“哼。”祥子发出冷哼,无视内安的要求,进一步展现出对抗的态度。

内安也没把纱布放回去,按原来的姿势坐在原位。又接着在车内翻出一包巧克力,把它递向对方。

“要吃巧克力吗?”

“...”

“水果呢?橙子?”她接下来又翻出个橙子,冲着祥子晃了晃。

祥子不理不睬,权当没听见。

“剥好了。”内安几下掰开橙子,拿出一瓣,把手伸到她嘴边,“来一瓣呗。”

内安甚至还用橙子碰了碰祥子的嘴巴,这一下惹的她心烦。她本想直接拍开这只手,但碍于她们过往的友谊和这举动本身的善意,她终是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同时她又抗拒着转身,觉得这样就真的顺了她的意,落入了她的节奏。

思索之际,内安的手还举在她嘴边,没有要收回的意思。时间一长,这动作本身的含义又让她感到尴尬。让她变得像是个任性挑食的小孩。这种尴尬压过她对抗的心思,使她不情不愿的咬住了内安手上的橙子。

有了第一块,就会又第二块。咬住内安递过来的橙子变成了一种越过思考的行动,等内安摆着手跟她表示已经没有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转过了身去。

可似乎是橙子的糖分淡化了心里的感触,也或许是对抗的过程分散了她原本用以内耗的精力,她反倒感受不到多少不甘,愤怒,心底只剩下一种浅淡的茫然。

祥子不再盯着窗外,自暴自弃的瘫在了后座的椅子上,开始望着车内的陈设发呆。

这时,内安又拿着纱布朝她招手,“把腿抬起来。”她再一次说。

祥子沉默的调整着姿势,把腿放在内安的腿上。后者轻轻拉下她的袜子。露出一块浸着些汗渍的,歪倒的纱布。

“还过得去吧。不过,看得出你不常做这事。”内安说着解下纱布,深红的伤口随之暴露。先前的奔跑激发了血液,这道痕迹看着也更鲜红了。

内安拿出沾了药的棉签,在祥子腿上的伤口轻轻涂抹,熟练的做起处理。

“你经常做吗?”

“起码比你更擅长。”内安说,“以前上过护理课,有次还和一个熟人去野外住过几天。”

“啊,我和你说过,就是用蜘蛛吓我的那个家伙,这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她替祥子再次套好袜子,后者收回腿,感受了一下小腿的变化。

“还在痛吗?”

“不了,只是有点痒。”她望着小腿处的纱布,却紧接着察觉到身体的触碰,回过头看见内安把手放在她的衣领上,这人细致替她抚平衣服的领口,还为她拍去裙子上染上的灰尘。

“这样看着就好多了。”内安对她笑了下,快速的拍了下她的脑袋,“要是你能高兴点就更好了。”

她的举动随着善意渗入,凝聚成细腻的溪流汇入丰川祥子内心干涸的河床。也让她陷入了激烈的矛盾中,理性和感性成了对立的两派,在她的脑中彼此搏斗。

她的理性告诉她,恋河内安生性如此,对谁都会抱有善意,并非只针对她一人。信任这样的情绪就像是要淹死的人抓住漂浮的木桩,不能挽救她的困境,最后也只会留给她更大的空虚和茫然。

可她的感性又告诉她,恋河内安是一个值得托付,富有共情的人。她该从哪里再去找一个愿意如此对她的人呢?她可以毫无顾虑将自己的心底的一切对着她和盘托出,向她倾诉困扰自己许久的阴影。如果连她都无法诉说,她又能和谁倾诉这些呢?

在昏暗幽深的外景中,内安听到祥子以一种自己从未在她身边听过的语气唤她,带着她正努力隐藏的脆弱和忧惧。内安回想起她们初遇的夜晚,想起那个在楼下无措的单薄身影,想到她平日的骄傲和坚持。

她本意是想改善她的状态,但见到祥子如此的模样,却也由此及彼的感到了叹息和难过,就像她亲眼目睹玩偶上的针线断裂,露出其中柔软的棉花一样。

“你这样太...”内安对此感到自责,“你不用强迫自己说出来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你对除了音乐外的事情都相当麻木,眉头也总是皱着,没有一点生气。我很容易就看出来,你在独自面对很多事情,却没有和人和你讨论它们。”

“每次和你接触,我都很想改变这一点。”内安看向窗外,“你是个富有才华,充满热情,具有行动力的人。你不该过得..如此的压抑。”

车辆拐过路口,驶进一处发光的隧道。

“能把手借给我吗,内安?”

内安无声点头,随即感到了手上传来的触感,这只手修长纤细,形状也完美无瑕,握着却不如想象中的柔软,反倒有些粗糙,想来和她的生活有关。

少女的体温通过手心传递,祥子体会到一股奇妙的链接,本来波澜四起的内心也平静了许多。她整理着思绪,逐步开始向内安诉说自己最为执着,最难以放下的往事。

“我犯下了非常,非常沉重的错误,内安。我经常因此感到难过,迷惘。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段过去。”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你做的一切预想都只能是预想。等它真正的发生后,它又会呈现出另一种面貌,将你困在其中。”

祥子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头。

“我曾经..有过一支乐队,内安。我们一起创作了第一首曲子,那也是由我自己写的曲子。我爱自己的音乐,爱那首曲子,爱乐队里的所有人,爱和她们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那意味着很多,很多事。我到现在都觉得,没有什么比和别人为了共同的目标付出心血,更能让人感到美好,让人感到难忘的时刻了。”

“你为它付出过灵魂。”内安说道。

“...是啊,那支乐队就像我自己的一部分。”

祥子吸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

“后来,变故..突然就发生了,内安。”

“情况已经不允许我做这种事了...我必须和她们说清楚,和她们告别。”她痛苦的闭上眼。“即使过了这么久,那对我来说依旧像昨天发生事情。”

“每一个人,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亲手邀请,亲手争取的。”她陷入了深刻的内疚中,“若是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若是她们拒绝了我的邀请,若是...”

“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眼看她又要陷入旋涡里,内安出言打断了她,将话题导向相对平和的方向。

“她们都是能力出众,个性鲜明的人。”祥子做着回忆,话语中带着深切的怀念,“主唱是个短发的孩子,像小动物一样敏感笨拙。虽然缺少基础,但在写词上非常具有天分,写出的东西都赤裸真诚,直达人的内心。”

“鼓手是个黑发的女孩,她很喜欢和主唱呆在一起。是个认真又负责的人,为那里付出了很多。对自己要求严格,甚至有些苛刻。有些时候还需要我叫她休息。”

“贝斯手是我在学校里认识的。大提琴拉的非常漂亮。擅长照顾人,性格也很好相处。练习之外的活动是她在组织,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我知道,她比谁都在乎那里。”

“吉他是我的童年玩伴,随着我一起长大。她说话很少,但她一开始不是这样。平常的日程非常忙碌,我觉得她过得不算好。但在和我一起加入那里后,情况有所改善。”

“现在想来,或许我从未了解过她。”丰川祥子想起那个雨天,“我们长大后就没有呆在一起了。其中想来有些我不了解的变化。”

“这是背叛。内安。”祥子低声说,“我们甚至没能好好地道别。我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只留下些难听的话。可你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内安握住她的手,沉默的听着。

“这就像..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身体,断掉了一只手臂一样。可最糟糕的事情,是你总会觉得,你还有那只手臂。”

她本以为她能做好告别,双方都能在分离之后回到现实中,为了各自的生活努力。但她发现,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既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没能完全的和乐队做出告别。这点在她意识到她人也和自己相似后,就演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罪和荒诞感。

在许多个孤独的夜晚,她总会翻出那首由她谱写的曲子,依靠渺茫的幻想支撑自己熬过黑暗。但时间越长,希望就变得越是渺茫,这一过程也演变成了纯粹的拷问。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些的?她带着自己的理由背叛了她们,却依然什么都没能改变?先不说生活到底存不存在变好的可能了,就算她真的解决好了这些事情,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没有发生改变呢?

她总是能察觉到灵感的衰退和精力的减少,她能花在音乐上的时间已然不如往常充裕,甚至在有时,她在镜子前甚至会认不出自己。镜子里的那个在生活下变得麻木僵硬的女孩,真的能变回过去吗?

她真的还能拿的起琴,向她们再一次发出邀请吗?

“今天我去看她们的演出,她们和新的成员演奏了那首曲子。”

这举动本身带着告别的意味。丰川祥子看得清楚,但却有些难以接受。原本的乐队随着这首歌彻底的成了过往。所有人都在迈步向前,到头来,居然只有她留在原地。

她握住内安的手力气越来越小,最后从她的手上滑落。身子也埋的更低了。“这一天本来就会到来,我只是...我才发现,我没有做好准备。”

内安听着她的话闭上眼,回想起早些的聚会,浅野见她一人坐在边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外套递给她,等她指了下身上的外衣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的收回手。

她可以为她继续编织美梦,不是吗?告诉她她们依旧有重组的可能,毕竟未来无可预料,存在着许多迂回的可能,只要心存念想,总会还有相接触的机会的。

然而内安不会这么做,只有没长大的孩子才需要活在编织的美梦里。

“你只能习惯它,祥子。”内安说道,“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没有人是围着我们转的,世界也不是围着我们转的。”

“你经历了一件事,就再也无法回到它发生以前的生活了。人无法回到童年,无法回到那些快乐的时光里。就算真的有机会,也总是觉得过去有着比这更好的时刻。”

“每个人都陷在现实的泥潭里,有些人会将过往的某个时刻包装成自己的幻想。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他们面对生活的残酷。但生活的残酷不会因此消失,它永远都在那。”

“没有你,这地方只是一个职场。”聚会间,羽下对内安说道,“有了你。这里才变得像一个家。”

...

“它会告诉你,我们永远都是孤身一人,我们永远每一刻都在经历失去,每一刻都在经历离别。幻想一定会破灭,美好也必然会消逝,每个人都在不停的下坠,只是人们总有办法让自己忽略它。”

“把它们全都记住,然后继续面对自己的生活。”

“我们只能这么做。”

祥子依然俯着身子,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我,我想,我还需要时间。”

这个比同龄人经历了更多的十五岁少女疲惫的倒在椅子上,扯下绑在脑后的发圈,从一个高傲的大小姐变回了普通的中学生。她任由及腰的淡蓝发丝洒落在座椅的纹路中,似是黑夜中在溪石间流淌的暗流。

内安望着她,用手轻柔的顺过她脑后的发丝,为她疏解打结的毛发。少女配合着她的动作,不再紧贴座椅,身体也在此时无声地向内安倾斜。最后倒在了她的腿上。

她的手顺着头发抚过她紧绷的脊背,她的身体在她的手下逐渐放松,精神也逐渐懈怠。就像她正抚摸一只大型的狼犬。

祥子抬起眼,和内安如宝石般的深绿眼眸对望,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从中看见了自己现今毫不设防的模样,又看见了幼时追寻独角仙的森林,看见她活在绝望和堕落中的父亲,在舞台上和自己告别的亲友,还看见了一切发生前的自己。

“对不起...”

如梦呓般的低语消散在车内的空气中。丰川祥子躺在恋河内安的腿上,享受着她的安抚和注视,朝着空气诉说着被她潜藏至深的愧疚,她的手和内安的手相扣,鼻尖摩挲着她腹部的衣物。像脱离族群后独自流浪的幼狼第一次找到了栖息之地,在来之不易的安稳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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