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祥子在书本前坐立许久,随着她毫无征兆的立起身子,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此处。就像闲置的机器终于连上了电源,恢复正常的运作一样。她借由面前的题目,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追溯记忆,接着就意识到她在做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出了神,一直到现在。
而在这之前呢?
祥子在视线的一处找到一架钢琴,拼凑出更早的片段。她又一次在钻研爵士期间陷入卡顿,为了更高效的利用时间,她从包里拿出课程所用的资料。在理清情况后,祥子确认时间。又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书本上。
经过标注的知识点映在眼帘,她能读懂它们的含义,认清它们的作用。但她的大脑却好像在抗拒着记忆,像是建起一座单方向的水坝,将她想要记忆的文字全部搁在外面。
在这种状态下,祥子很快就失去了呆在原地的心思。她懊恼的离开座位,少见的走出教室,靠在栏杆的一角。
开阔的视野略微疏解她异常烦闷的内心。这烦闷来自于她对自己的强烈不满,祥子对这段时期的预想并不包含现在的状况。她理应像钢铁,像机器,她应该按部就班的,毫无停顿的,不容置疑的推进爵士乐的进度,以让她足以应对之后在酒馆的演出。
在丰川祥子前十几年的人生里,没有遇到过足以绊倒她的阻碍,也没有遇到过无法解决的困难,更别提在她尤为擅长的音乐上了。就算这一段时间她遇见的难题超乎寻常,近乎要将她击垮,但那也和音乐全无关系。
音乐上的事怎么可能会阻碍她?怎么可能会难倒她?她几乎把能用的时间全给了爵士。她上课时在写爵士的谱子,放学在酒馆练习数个小时,深夜在狭小的房间里分析大师的曲子。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吗?
但这领域就好像偏偏在和她作对一样。她付出的努力越多,她收到的成果却反而越小。她在酒馆试弹的曲目只得到高条摇头的回应,手下弹出的曲子总是会出现各式的缺憾,她偏偏就是无法像掌握古典一样掌握爵士乐,难道她就要用这种水平去应对后面的演出?
那样不用高条动手,她自己就会从酒馆辞职了。祥子无意间咬住下唇,仿佛已经在面对被自己搞砸的工作。
在她的想法即将坠向更极端更悲观的方向前,她在身边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存在。她看也没看,直接喊出那人的名字,却没听见任何的回应,等她转过头,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某个人最常在这种地方和她见面,她也默认只有她会在这地方出现,并且会和她主动产生交集。在她回身看去时,才看见那人没有如瀑的灰色长发,个头也要矮上一些。
“是你吗?灯。”祥子看向面前的短发女孩,“我下意识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没事的,小祥。”那女孩认真的看着她,“我有打扰到你吗?”
祥子摇头否认,带着后者走进教室,“我现在正好有空。”
看着少女,祥子又想起在町屋的对话。距那次的坦白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那场对话为她解决掉了很多问题。但彼此之间已然存在分隔,短时间内很难像从前一样亲密。
她已经不会担忧在学校和少女偶遇了。但她们的交集却也只限于那一次。而作为朋友而言,祥子有很多想从高松灯那里知道的事。
“我们的乐队有名字了,小祥。”高松灯在位置上带着笑容开口,“我想..邀请小祥去看我们的演出。”
“是叫什么名字?”
“Mygo!!!!!”灯在手机里调出乐队的logo展示给祥子,又划出几个人的合影,“这是大家都希望的事..想要小祥在场。”
“那个时候...你们的乐队还没有名字吗?”祥子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见高松灯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时候啊。”
灯知道祥子指的是哪场演出,“有点难解释。可能会很长。”她犹豫着解释道,“那之后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灯陷入短暂的回忆,“大家都很烦恼,为了各自的事情。”她吐出口气,“不过最后还是聚在一起了。”
“嗯..很好嘛。”祥子身体前倾,目光瞥向教室中的钢琴,“在那之后,你们还有新曲子吗?”
祥子得到灯肯定的回复,又从对方口中得到那首曲子的名字。但没多久,似乎是重见旧友的兴奋随着话语消散了。祥子的话逐渐变少,也总是在望着面前的钢琴发呆。
在最早的乐队中,她们两人认识的最早,彼此间建立的联系也最深。在重修旧好的当下,她们本来该有聊不完的话题。高松灯性格敏感,自然能察觉出祥子此时的心不在焉。
“最近过得怎么样。”灯原本想要这么问,话到嘴边却又发生了变化,“你是在这里等那位学姐吗?”
“等人..不,没有。”祥子回过神,先是下意识否认,“学姐?你是说内安吗?”
灯对着她点头。
“也没有..只是我们总在这里见面。”祥子又解释道,“我弹琴的时候很少有人上来。她是来得最勤的,还总是带些多余的东西。”
“今天也来了吗?”
祥子眨了下眼,“没有..”她话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低落,“可能是有别的事情在忙吧。”
到此,高松灯倒是看出两人关系匪浅。她本就想要了解祥子在分开之后的生活,眼下或许便是一个契机。
“那位学姐..嗯,内安学姐。”灯观察着祥子的反应,“小祥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高松灯对内安的印象不多,只在当初有过短暂的交集。
提起内安,祥子又有了精神,她回忆着两人的相处,在最近的相处中,她对于内安的情感再次产生变化,现在灯在她面前提起,祥子则又体会到一股难明的复杂情绪。她望着钢琴沉吟许久,陷入长时间的反思。
灯没有催促她,静静的等待她开口。
“她是我见过最不同,最复杂的人。”
“起初我觉得,她像是带着使命出现的。她是能够拯救我的骑士,我的英雄。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向我伸出温暖的手。如果她没有出现,那现在的我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几乎要想象不到。”
“我愿意为这一只手做很多事,只为了回报,为了感谢它的出现。”
“但是?”
“但是。”祥子这时叹出口气,“这只手其实没有那么温暖。你知道吗?”
“我总觉得,很矛盾。”
“等你因为温暖,想要靠近的时候,她会把你推开。你想要做出事情感谢她,却又在被她拒绝。你以为她在为你描绘幻想,在为你提供保护,她又会提示你现实的冰冷,告诉你她其实并不重要。在你以为你们已经结束的时候,又会再次出现给你支持。”
“简直就像..”
“就像你的老师?”
“比那还要复杂。”祥子再次沉默,“她有时又严厉又成熟,有时又幼稚的像个小孩。”她最后说道,“我分不清。”
“我已经快要放弃思考这方面的事情。”祥子看着自己的手,“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质疑,不需要产生犹豫的。我既然接受了她帮助,让她为我花费精力。那我就会给她回报,我就会用行动告诉她,她所做的没有白费。”
年轻的钢琴手握紧拳头,“她想要怎么看都无所谓,对我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事。”
“..真好啊,小祥。”高松灯笑着说,“或许你可以叫她一起来看我们的演出。”
“说起来,小祥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
这话在祥子心里勾起些莫名的悸动。她再次看向高松灯,见到对方回忆起来,“因为你以前总是很专业,总是在想很远的事情,然后带着大家在向前走。”
“我们最近聊起你。总是在说你变了很多。”高松灯描述起乐队几人的谈话,“小祥变得更亲和,更温柔了。听你的话,我觉得,或许都和那位学姐有关。”
“我想说,这是件好事。”灯说,“在我们不在身边的时候,还有别的人陪着你。”
“我很开心,小祥。”
高松灯说完站起身,来到钢琴旁,抚摸着琴身。在这段时间里,她时常能听见钢琴的回响。可以想到,祥子在它上面花费了相当的时间。
在这时,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是那人告诉她,一切还没结束,尚有重新开始的余地,“我能走到现在,也受了别人的很多帮助。我想,我们都是幸运的。”
“改天再见,小祥。”高松灯笑着告别,“我先走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