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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驹月先生。”
吧台后的男人没有抬头,默不作声的为内安指出个方向,内安顺着看过去,正好发现和高条一起坐在墙边的祥子,走进途中,她对注意到她到来的祥子挥手,朝后者展示自己手上的袋子。到了桌旁,她又自然的坐在祥子为她让出的座位上。
“我有打扰你们吗?”内安把袋子放在桌上,身旁的蓝发少女用余光留意着她的动作。
她身上还穿着酒馆工作时的礼裙,这套衣服是高条准备的,是这人学生时期参加舞会所用的衣服。祥子所求则只有一份工作,欣然接受了这套衣服。
“没有,我们的对话才刚开始。”祥子整理着裙摆,对内安解释道。
内安把手放在袋子上,看向眼前的高条,后者对她随意的摆手,表现出不在意的态度,内安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两下拆开袋子,露出里面的蛋糕。
“来尝尝看,这是我学的蛋糕。”
“...不了。”祥子犹豫着,眼神看过酒馆一侧的吧台,费力的思索着拒绝的话语,“我之前吃了别的东西,现在吃不下。”
高条从面前的手机上抬头,短暂看向祥子。
“是吗。”内安眨着眼睛,“高条小姐呢?”
“正好,我有段时间没吃过了。”女人往前挪了下身子,“医生有叫您戒糖。”驹月的声音这时从吧台传过来。
“偶尔吃一次又不会有什么事。”高条不以为然,拿过内安递来的餐具,“卖相还不错,你自己做的?”
“也不算,和别人一起做的。”内安这时看了眼祥子,后者正盯着桌子出神,她没能看出这人在想什么,紧接着把注意力收回,专心的切起眼前的蛋糕。
“是谁,你父亲?”
“是一个朋友。”她否认着高条的推测。
祥子在这时默默起身,内安下意识伸手,不过祥子动作很快,她没能拦住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高条简单的投去一个眼神,就收回了注意力。
“是这次的蛋糕不合胃口吗。”内安把切下的蛋糕放进嘴里,“我感觉还行啊。”
看着女孩有些苦恼的样子,高条笑了下,“或许问题不在这上面呢。”
柔和悠长的琴声再次回响在整家酒馆,内安转过身子,看见祥子专注的身影,在椅子上转回来,目睹高条把切成小块的蛋糕放进口中,缓缓咀嚼。过程里她动作娴熟,举止干练,甚至还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餐具,就像一位极有修养的绅士。
“怎么样?”
“还不错。”高条抬眼看她,“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做?祥子没吃到可真是她的损失。”
内安轻哼一声,“所以要给她留一些。”看着高条再次切下一块,她开口道。
“知道了,好像我真的会吃完一样。”
用完蛋糕后,内安称自己之后还有安排,先行从酒馆内离开。在门口时,她又看了一眼弹奏中的蓝发身影,然后才从门口离开。
丰川祥子若有所感,同样看向门口的位置。这时,曲子刚好行至末尾,在她于琴键上落下尾音的同时,高条带着餐盘走到她的身边。她右手微抬,把盛着蛋糕的盘子连带着餐具都留到了钢琴上。祥子抬起头,看向正俯视着自己的女人。
“你在躲着她?”
“....”
“那孩子给你留的,做的很用心。你不愿和她说话,至少也要收下这块蛋糕。”
祥子望着琴台,出神许久,最后沉重的叹出一口气。
“我知道。”
她后来带着盘子走回吧台,驹月几乎是同时来到她面前,为她倒出一杯清水。
“那块蛋糕有这么难以下咽吗?”说话的是这座酒馆的常客,这人在酒馆首次开业时就在这里,和高条以及内安都是旧相识,见祥子迟迟没有动手,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他这句话是对着驹月说的,谈论的内容则是一旁的祥子,驹月对此耸肩。继续他调制下一杯鸡尾酒的动作。
在最早的那批人中,平口是其中最常来的人。这人已经年近退休,性格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有所好转,反倒变得越来越不好相处了。他在平日最常做的,就是拿着啤酒坐在吧台的角落里,对着驹月评判和讥讽其他的客人。
祥子在酒馆已经有些时日,也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她拿着叉子轻轻刮过蛋糕的表皮,“我有点犹豫。”她说话时没有对着人,但吧台目前就只有三个人,她知道其他人能听见,“我觉得我不应该吃,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出来。现在接受这些还太早。”
“有必要吗?”平口又说话了,“那不就是个蛋糕?”
“所以我在犹豫。”祥子摇头,看向正擦拭玻璃杯的驹月,“驹月先生,这里有冰箱吗?”
“高条办公室有一个,你要去和她说。看她愿不愿意给你留出个空间。”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玻璃杯放回橱柜,却在视野的一角瞥见拿着电话走出去的高条,“看来这事要等一会了。”他说道。
十五分钟后,高条走回酒馆,看向坐在吧台的女孩,“准备一下,祥子。”她说,“该展示你这段时间的成果了。”
“好。”祥子点头应道。
...
“怎么样,市川?”
“还过得去吧。”
祥子的心紧跟着提起。
面对高条的询问,市川的回答倒是相当保守,“也不剩下多少调整的时间了。”市川看了眼手机,高条这时则对祥子做出个示意她自便的手势,随即和市川坐到另一边。这女孩今天工作的时间已经到达要求,她不会再要求她付出更多。
“怎么,还觉得我的选择不对。”市川听言摇头,“我没能看出那女孩有多特别。”他说。
“如果是这样的水平,那其实对之后的商谈帮助不大。甚至没有音乐也一样。这可不是我期望的效果,高条。”他看向老同事的眼睛,后者没有回避,坦然的接受着他的质疑。
先前出现过的旋律又一次在酒馆中出现——女孩还在练习,显然并不能接受市川对自己的评价。
“就年龄和时间来讲,她确实足够努力。水平比起之前也有进步。”市川把眼神从女孩的身上收回,“但是,那又怎么样?就得到这样结果。她用这些时间去做别的事,不是更容易出成就?”
“你压力太大了,市川。你...”
“压力当然大,何况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市川瞪着面前的女人,“替她接下这工作的人是你,你是要对此负责的,高条。”
“你应该对我抱有信心,就像我对那孩子抱有信心一样。”高条说完,用手撑住脸,目光看向桌子的纹路。“我们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以前不也是这样?演员临时缺人,紧急自学表演,自己顶上去。”
“那种经历没有意义。”市川直白的指出,“你不能拿以前的意外情况来替自己说话,事情完全可以避免。”
“好吧,你说得对。”高条说,“到时要真的出现问题,我会想办法给你补偿。”
市川没有回话,他们之间保持着沉默。驹月从吧台后走出,先在祥子的面前放上一杯水,再给高条的面前摆上一份饮品。
“按我们的关系,倒不用走到补偿这一步。”市川将视线投向酒馆内的挂钟,接着向对方提出一个自己比较在意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看重那女孩?又是看到年轻自己的这种戏码?”
“你还真没完全说错。”高条用吸管喝下一口酒,那是杯红棕色的马天尼,口感冷冽柔顺,带着柑橘皮的苦涩和杜松子的清香,“你也看见了,她是个努力,也愿意抓住机会的年轻人。是内安带她来的这里,在此之前,她同样提供了很多帮助。”
“不想辜负任何一份期待,不想丢下任何一份责任,不想在原则前做出任何的退让,也不想因困境割舍掉任何东西。倔强,执着。也因此不会停下学习和前进的脚步。”
“我们都有过这种时间,是吧?”
高条抬起握着杯子的手,和市川手上的果汁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市川最后摊手,“我不会再对这事发表质疑了。”
高条发出个模糊的音节,“我是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看见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怎么能忍住不去多看一眼呢?”
等到杯中的液体消耗殆尽时,高条起身打断祥子的练习,要她和自己一起用市川的车回去。
女人坐上后座,关上手边的车门。轿车紧随着她的动作开动。
祥子在对两人道谢后就保持沉默,她坐在高条身边,看上去心事重重,受到显而易见的事情所困扰。
“觉得压力很大吗?”
“...这是我应当承受的。”祥子没有否认。
“那为什么不吃内安留给你的蛋糕?甚至还故意躲着她?”高条笑眯眯的问她,“她还以为是蛋糕不合你的胃口,当时看起来可是很失落哦。”
“不是这样...”女孩闭上眼睛。
“那是什么?”
“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和她好好道谢的。”
“一定要等结束?”
“我受她的好太多了,多到我承受不起。”她叹息着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把分享和善意当做习惯的行动,还不在意自己的回报?”
“怎么说呢。”高条听到这话思索起来,“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不过,她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
“听起来更复杂了。”祥子摇头,“到了现在,我不得不躲着她了。”
“你有和内安说过这些吗?”
“还没有。”祥子说道,“我不确定我应不应该和她说。”
“是害怕吗?”女人在这时脱下身上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她随手将外套放在身后,
“我不想让自己配不上这一份好意。”祥子看向面前的椅背,全然接受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只被养起来的鸟,但冷落对方却也不是她的初衷,到了现在,她已经习惯对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和她直说吧。告诉她你的困扰,她会明白的。”
“内安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人。”驾驶座的市川在这时插入对话,“和她说说以前的事情吧,高条。”
工作和人际的压力交杂在一起,悄无声息的将祥子眼中的内安塑造一个难以捉摸的影子。
“小安其实,没有那么难懂。或许是你从那里接受的太多,让你对她有了别的看法。”
“别从那里开始,你说事情的水平还是这么烂,高条。”
“不然你来?”
“你喝过酒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就闭着嘴。”
“不过他说得对。”高条又回过头,“她当初是跟着她爸以及中岛一起来的。是中岛从一个濒临倒闭的电视公司带出来的人。但留下的不是她爸,是她。”
“中岛那家伙看重内安的年纪和见识,觉得她大有培养空间。事实上也是这样,她一到假期就会跟着我们到处跑。在一些方面也逐渐变得无可替代。”
“说重点,高条。”
高条对驾驶座的方向扯出个白眼,继续说道,“过了几年,我和几个人从那里离开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是一些纠纷,一些不算开心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这是正常的工作变动,打工的人总得面对几回。大家总会为自己留下后路的。”
“但对她来说不是。内安的反应很大,我看得出来,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接受这些。”
“总之呢,她比你想的简单的多,也可以更复杂,全要你打算从哪个角度看她。”高条笑着总结道,“反正在我看来呢,她就是个有点幼稚的后辈。要是更直白,对内安也不好。”
“内安还有很多东西要自己去花时间理清楚。”市川在这时出声,“在这方面,我觉得你比她还要强一些。”
“想想吧,祥子。虽然可能会有些辛苦。”高条拍了下女孩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