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她是她注定的命运

作者:卯木堇 更新时间:2025/7/11 4:05:41 字数:3677

内安的转身离去是信任的表现,对于祥子在钢琴上的才华,她已有过充分体会,丝毫不担心她会搞砸这次的演奏。

可对丰川祥子而言,事情并非如此。在经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想要保持平静,回到以前的状态,都是非常艰难的事。她试图在钢琴调音的过程中找到状态,事实是这确实取到了短暂的效果。可她一坐在椅子上,迷思的潮汐就再一次涌上理性的河堤。

她努力的想要从中脱离,可无论怎样,她只能通过回想乐谱和心得分散自己的注意。郁结在心上的感触却怎样也化不开,好像噩梦对她的折磨并未随着夜晚结束。反而凝聚成冰,牢牢的贴附在她的胸口。自她意识到这种状况后,对这次演奏的信心其实就已经消散,在预演悲剧的加持下,她神经几乎走到崩塌的边缘。

用这种状态去应对这种演奏?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哪一次?哪一次的她坐在这里的时候,不是能轻易的依靠琴键取得掌控感?

哪一次她不是充满自信?无论是什么样的比赛,什么样的要求,无论台下坐着谁,她不是都能依靠这乐器取回自己?难道不是她只要拥有钢琴,她就有能力面对世间的一切?这本来是她认知的现实。

她当然热爱钢琴。热爱和它相关的一切。在经历过沉浮之后,它对自己的意义就更为重要了。那现在是怎样?是背叛吗?钢琴背叛了她?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她坐在这里的时候,除了冰冷的琴键,死寂的琴台外,她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她的目光从琴上移开,遥望头上的灯光,眼前的光芒漠然间扭曲,成为那时在黑暗中所见的霓虹灯。灯光艳俗而刺眼,照出旧友麻木的身影。顿时,她获得悲哀的明悟。

钢琴没有背叛,是她背叛了它。

“祥子小姐。”

酒保稳重的声音将她从浪潮中拉回现实,她茫然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对方朝她致意,在琴的顶部放上一杯水。

“市川先生即将到达这里,商谈的另一方会和他同行。”男人的目光在祥子的神色上停留,继续做出平静的叙述,“对市川的团队而言,这次商谈有着别样的意义。对你来说,更是如此。”

“你所做的都在高条的眼中有所展现,她会依照自己的标准判断。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他用词委婉,说完就利落的离开,回到吧台后。

祥子拿起他放在琴上的清水饮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她的咽喉,她想着男人的话语,转头看向吧台的方向。

高条仍和内安留在办公室。借着另一侧的玻璃墙,祥子能看见朦胧的雨幕。她的位置在酒馆内侧的位置,和玻璃相距甚远,她在玻璃中反射的影子也格外模糊。和玻璃上的英文贴纸相比,她的影子几乎像是暗淡的灰尘了。

酒馆内还有着些顾客,都是些常出现的面孔。从吧台向外,她依次能看到一个上年纪的男人,一个带着帽子的青年,两个人相互认识,相互坐得很近。然后是独自占着一张桌子的,一个打扮张扬的青年。一个常出现的女人——坐在靠近角落的地方。

但在这时,他们都在安静的喝着酒。驹月酒保整理杯具的声音,在这里却格外醒目。

室外的雨声突然变得清晰了,随之响起的,是推门时的摩擦声,以及沉闷的脚步所发出的回响。

门在其后合拢,淅沥的响声再次消散。

商谈即将开始,她已经避无可避。

“今井先生,幸会。”市川前倾身子,同对方握手。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体态略有丰满的中年男人,这人穿着讲究的西装,用客气的笑容回应市川的寒暄,“幸会。”

市川身旁,还坐着个从未在酒馆内出现的生人。这人同样对今井展露出礼节性的笑容。随后是一阵无关痛痒的寒暄,琴音缓慢的在酒馆内响起。今井暂时停下话语,他伸头,望向琴声响起的方向。

“你倒是选了个有趣的地方。”

“理所当然的准备。”市川不卑不亢的回道,暗地则在流出冷汗。高条在这事上处理的过于轻率,他只希望演奏能如常进行,不会干扰这边的谈话,不期待它能提供更多的帮助。

丰川祥子采用最保守的开头手法,只因她清楚自己的状态。这是一首经典爵士曲的开头,她动作紧张,想要准确的弹奏每一个音符。要命的是,一种类似分裂的感受正随着时间吞噬她的感官,要和她争夺乐曲的导向。

她不仅要专注于这种曲子,还要同这种撕扯感相斗争。她的弹奏已经是在顺着她的熟练度,她难以做到全神贯注,投注她的感情。琴声在这种矛盾中显得干涩,麻木,全然失去了该有的灵气。

那个上年纪的男人在这时抖动手上的报纸,发出清理咽喉的咳嗽声。

平常的声响,对祥子来说,却宛如雷鸣。

祥子的精神再次受到挤压,她双目圆睁,几近有了窒息的感受。她觉得身后的目光宛如实质,已然刺穿她的身体。她在绝望中预见到失败了。她在黑色的琴身中看见自己的模样,看见自己被同样漆黑的浪潮淹没,黑水淹没她的口鼻,遮住她的双目。抹去她对光的感知。

琴弦上的手没有停下,而是如木偶般的移动。缺少应有的灵敏和生机。

独占一张桌子的青年向她投来视线。他摇着头,又喝下一口酒。

这是种饱含折磨的专注过程,就像把人放在烤架上点火,却强迫人要去解出数学难题。人的注意力只会在生理的疼痛和复杂的理论中辗转,无法对任何一方保持专注。她的手敲下琴键,麻木的琴音再次回响,却没能传入祥子的耳中。

她该怎么办?

室外的雨依旧在下。

驹月这时调好两杯饮料,他打开后门,缓慢走进办公室。片刻后,他空手从其中走出。

是光。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敲出强音,身体和神志前所未有的统一。这强音在室内回响。

乐曲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出现了停顿,这是脱离原本架构的开始。祥子却毫无察觉,只顾望着她感受到光芒的方向。

那是内安。

是她。她的侧脸。

灰发的女孩似乎陷入思考,那双碧绿的眸中散发着令人平和的色彩,她坐姿端正,双手叠放在腿前——她太熟悉这动作了。

缠紧她身躯的黑色潮水崩塌了。她体会到酒馆的消失,她从此处,此刻离开,落回到过去的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和内安相处的瞬间。

在她因为旧友的遭遇深感黑暗,在琴室中孤立自己时。内安带着便当坐到她旁边,用咀嚼和吞咽声驱赶那些痛苦。

在她对于crychic的解决临阵退缩时,内安为她放下原有的出行计划,陪伴她来到町屋。她支持她,保护她,最终使她成功解决那困扰她已久的梦魇。

在她因为缺席旧团的重生陷入崩溃时,内安将她接引上车,用言语,共情为她重塑方向。要她鼓起勇气,去面对属于她自己的现实。

她在她独自弹琴时出现,她倾听她的琴声,听她抱怨工作的困难和生活的艰辛。她拒绝她的依赖,不想承担她的脆弱,她同样的具有才华,甚至有着不弱于她的别扭和矛盾。

但这样的人,又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出现,保护着她的自尊,她最脆弱,最挣扎,也最倔强的一面。宛若带着使命一般,为她指出一条生路。

记忆如水流般汇聚,成为一束光,一束来自手电的光。那是她们初遇的时刻。

她穿着校服出现在她面前。手电的光打向她。

她看见她嘴唇翕动,向她吐出最初的话语。

她是她注定的命运。

乐曲改变了。

那是颠覆性的改变。

完全背叛原曲的框架,背离曲子的基调,背离她在此前定下的方向。变得愈加的情绪化,愈发的华丽,被她宣泄般的,孤注一掷般的,塞满了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上了年纪的男人放下报纸,张扬的青年瞪大眼睛,驹月不再擦拭吧台,市川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转移,那原本开始打呵欠的企业家更是已经站起身,目光紧锁着吧台附近的钢琴。

丰川祥子的精神和肉体前所未有的合一。今生经历的一切,她所学到的技巧,经历的演出,在时间中沉淀下的东西,她在旧团中新学到的风格,她对故友的所有记忆,全都糅合到她的手下。她的音乐在讲述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故事。

这是一场由丰川祥子个人,由她的钢琴,她的音乐所卷起的风暴。她的音乐反过来吞噬掉整个酒馆,带着她的悲悯,她的愤怒,她的感激,她的绝望,她的解脱,她的渴望。

她生来就是为钢琴而生的,精密打造的用具偏偏成了她身体的延伸,如臂指使的表达着她的一切,成为她灵魂的体现,她精神的表达,讲述她的一切。

曲子越来越快,结构越来越复杂,和弦的回响越来越强力,乐曲的方向愈发的难以捉摸。

这是属于她的音乐。

在情绪风暴的尾声,曲子转向忧伤,平和的基调。强烈的宣泄,激烈的演奏已经堆起疲惫。她又记起了旧友朱里。

一切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她为缺少经验的她提供保护,用关心和陪伴化解她最初的茫然和迷失。如果不是她,她在最初就会面临崩溃。而就是这样的人,最终却落得那样的境遇。

本不该这样。她不应该迷失,她应该过得比她更好,她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而不是...

...

乐曲结束。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祥子献上掌声。

有不知何时从后门走出的内安和高条,坐在角落的女人,在商谈的三个人,那个张扬的青年更是难掩激动,目光热切的看着她。

丰川祥子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她还沉浸在演出中。尚未完全回过神。

今井,那个克制,理性的企业家,此刻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他表现的谦逊,卑微,要她亲手收下自己的名片。并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情感的余韵仍在回荡。她下意识搜寻内安的身影。对方却不知何时消失,是在这男人上前之后吗?

她的眼神奋力的越过室内,对今井真诚的赞赏表示歉意。收下他的名片。跌跌撞撞的跑向走到门口的内安。

那人及其意外。

她停下脚步,转回身。

“来找我是...”她看着她,“你应该去享受你得到的东西,不是吗?”

“我..我想听你说。”祥子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不去拥抱她,“我...我..我的演奏怎么样?”

“非常棒。”内安笑着回答,“叹为观止。”

“谢谢..”

“你不留下来吗?”

“不,我可能要先走,高条委托给我一些工作。”

“好的。”祥子同样露出笑容,“那我们之后再聊。”

眼看内安回身离开,她也转过身。回到钢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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