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开始会回收简介,请为你即将见到的东西做好心理准备。)
祥子为生计忙碌,为应对酒馆的演奏而打磨技艺时,她的父亲,那个曾经有过一段体面人生,现今变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则终日在包含着伤痛,无力,酒精,自我唾弃的痛苦深渊中沉沦。当人走到这一步时,总是难以认知自己真实的模样,反而只顾着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来遮蔽自己。
毕竟,这些人已经失去了社交身份,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东西,自我的本质早就被酒精替代了。但他们依然会用过去的短暂时刻来麻痹自己,用他们曾经扮演的角色来催眠自己,好让他们不去面对冷酷的真相和现实。而这些东西又及其的脆弱,只要有一点的揭露和质疑,马上就会像雾一样的瞬间散去,但就是这种东西,对这些人来说却极为重要,就像在漂泊中损坏了衣服的人,只能用手臂遮挡住自己一样。
这点脆弱的东西组成一种虚假的尊严,本身毫无意义,就像一种过期的止痛药。它早就失去效果了,但你还是会去习惯性的服用他。为的只是在喝酒的时候能够更舒服一点,为的是让他们拥有自己还未病入膏肓,尚能改变的错觉。而这种行为的出现,持续,本身却也在影响着正常的思考模式,只将人在深渊中越推越深。
对他们来说,不接触酒精时的清醒,反而是最残酷的凌迟,最残忍的惩罚。
又是一个宿醉的晚上,丰川清告苏醒时还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是身体在对于他和酒精的病态关系发出警报。就算他早已习惯这种感受,可它存在的本身却也在侵扰他本就脆弱的理性。他感受到衣物黏着在他的身体上,又接着感受到因升温而带给他的闷热。他闻到恶臭的气味,来源是那些他呕吐在不远处的东西。
他腹中空空,强烈的饥饿促使他爬向冰箱。从中找到祥子留给他的食物。他努力将他们热好,以解决这折磨人的感受。在望着微波炉时,他借着这食物想起自己的女儿。她伴随自己走到现在,几乎拼命的维持他的生活,光是这点,就足以讽刺,足以羞辱他了。他记起她的面庞,在短暂的清醒间,他看见过她坐在墙边,只传来吸鼻子的声响。
老旧的杂志落在墙边,那是一本报告年轻企业家的杂志,上面的人有着和他相同名字,想象却判若两人,拿出去,别人只会觉得他喝酒喝坏了脑袋,竟觉得自己就是这封面上的人,
思路和情感陡然间断裂了,有些东西伴随着无力和自责一起出现。今天的清醒时刻到此结束,因为酒精已经在召唤他了。
酒过半巡,丰川清告却没能如愿的失去感知,反而变得愈发亢奋,清醒。一种庞大的,宏伟的冲动在包裹他,他的脸色呈现病态的潮红。他起身,拿过那本杂志。过往的辉煌又映入他的脑中,奇迹般的,他居然开始审视起他自己,回顾他到现在所经受的一切。
但这是种病态的,在限定条件下的,不完全的反思。它引起的东西也不是决心,意味的不是他个人意志的复苏,而是酒精带给他的,一种和那类似的幻象。他的思维开始走向偏执。丰川清告意识到,他本来不该变成这样,他经受的一切都有缘由,他本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
在当初,他还在市中心的写字楼,手上拿着的不是杂志,而是权利和金钱的指向。然而,因为一艘遇难的油船,因为信任之人的背叛,才让他逐步陷入如此田地。在境遇的对比中,仇恨和不甘随之而生。这是一簇火苗,一簇扭曲,狂热,病态,却难以熄灭,难以消失的火苗。
那火苗是他未死去的野心,是他过往骄傲所留下的残骸。这火苗越烧越旺,点燃他的偏执,他的幻想,他的欲望,火焰越燃越旺,他身心都感到灼热,喉咙也变得滚烫,连双目也变得刺痛。在这种刺激下,很多东西都变得扭曲,被扭转成火焰的燃料,在其中化为灰烬。
他想起他在醉酒时听到的新闻,说有个人凭借出色的眼光投资新行业,成功白手起家。他想起他听过的闲谈,说有人依靠自己东山再起,重新买回了被收购的公司。酒后的记忆模糊不清,这两个片段对他来说却宛如昨日。
那日和祥子提起的投资机会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到了这一步,理性已经在病态的火焰中燃烧殆尽,他已经愈发确信它的可靠,毫无理由的将这次机会当成他的唯一,是命运赐予他最后的机会,是他注定要抓住的,是他亲手取回一切的开端,是他反抗现实的开始。
房间内光线昏暗,他又试着站起身,身体却没能及时的回应他。他以怪异的姿势在摔在地上,他体会到身体的疼痛,但又吃力的站起身。这疼痛意外的给了他信念,进一步燃烧他所剩不足的理性。在行走的途中,他逐渐离开破旧,拥挤的室内。
他看见赤红的地毯,高高堆起的香槟塔,他看见为他鞠躬的礼仪队,排成队伍跟随他的记者,他听见主持人饱含敬佩和喜悦的述说声,听见欢呼的掌声,听见主持人介绍他的名字,说他又一次取得成功,说他是整个业界的奇迹,他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没有什么能打垮他。
他本该步伐轻盈,充满自信。但越是向前,他却越是感到压力,他行走的也越是缓慢。他看见他死去的妻子穿着自己为她挑选的礼裙,在台下向他挥手。他还看见他的女儿..他的女儿?
他看见她站在自己母亲身旁,可在他看过去时,她的身形却出现恐怖的裂痕。他脑中闪过她的影子,她沉默,单薄的身影,她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清扫酒瓶,皱着眉头为他披上毯子的身影。这些画面阻塞他,停住他的脚步,他感到撕裂,出现呕吐的冲动。他分不清是否是酒精的后果。
但在他强烈,庞大,坚定的野心下。他再次的坚定了信念,女儿单薄的背影陡然间缩小。昏暗的房间也变得明亮,他看见她和自己妻子一起坐在钢琴旁,看见她们一起弹奏钢琴。祥子稚嫩,天真的声音唱着走调的童谣。这场景给了他力量,给了他继续向前的信念。
等他成功,他要为她买最好的钢琴。他要送她进入最好的音乐学院,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她会变得像每个钢琴师一样伟大,全世界都会知道他丰川清告的女儿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她的海报会出现在每个剧院的门口。她会感叹自己成功,感谢他在背后的支持,等到那时,这一切都会变得无关紧要。
他全力的,用尽浑身解数的前进。这一步他走的大汗淋漓,几乎虚脱。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银色的奖杯,刻着城市的市标,通体用纯银制作,象征着个体对城市的杰出贡献和商业成就。他大口的喘着气,向着那地方伸出手。
他摸索,感受它的形状,最后将它抱入怀中。
...
丰川清告跌跌撞撞的,仓皇的跑出家门,他紧紧的抱着一个盒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家门在他身后关闭,空洞的回响传入他的耳中,他却没有回头,或者说,他不敢回头。
街道的冷风在奔跑中和他迎面相撞,加重他身体的不适感,他感到剧烈的眩晕和恶心。酒精的亢奋开始退潮。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空洞感紧接着刺入心脏。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他做了怎样疯狂,怎样不可理喻,怎样无法被原谅的事,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击垮,将他彻底的击溃。
若是他停下一步,他只怕就会在地上抱头痛哭,彻底失去理智。但残留的侥幸在酒精的作用下放大,撕扯他的内心。他又一次加快脚步。在这种冲击下,他双腿发软,力气全失,完全是拖着自己的肉体,他奔跑的动作愈发的丑陋,畸形,他多次的失去方向,无力的撞向墙壁。却一次都没有停下他奔跑,逃亡的步伐。
好像只要跑得够快,他就能追上成功,追上他失去的荣耀和财富,追上他曾拥有的尊严和幸福。
相比一般的,和他境遇相同的人而言,丰川清告经历的更多,体验的更多,产生的差异也过于强烈。但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他一切的爱,一切的责任,一切他拥有的,一切他所在乎的,一切的不甘,一切的悲痛,都在酒精中扭曲,扭曲成一条走向毁灭的道路。
酒精已经荼毒他的精神,夺去他正常的思考。当一件事情成为了依赖,占据了他生活中的绝对主导,它就会变成瘾。从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吞噬他保持清醒的权利,最终使他整个人成为它的奴隶,成为他作为个体生存的全部意义。所谓的觉醒,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是陷入更深刻的沉沦的开端。
悲哀的在于,这些人的毁灭往往不是小范围的,它不是一场小型的自尽仪式,而是一场会出现伤亡的爆炸。会将最靠近他们的人,最亲密的人也带入毁灭中。
...
丰川祥子今天工作的更晚,因为酒馆内留下的人比以往更多,停留的也更久。她演奏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与之相对。她也得到了更多的报酬和小费,这让她尤为满足。在高条送她回家的途中,那位冷静,理性,成熟的女性,少见的表达了对她的感谢以及欣赏,并希望她以后还能出现在酒馆。
她对此感动,相应的做出了回应。在她回家的途中,她还沉浸在成就感和获得报酬的满足中。而等她照例分出一部分,要将它们放进熟悉的位置时。她的动作却突然停滞,陷入巨大的恍惚中。
她反复摸索。接着不顾后果的在屋内翻找,她找遍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不惜打乱她才理好的房间,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地方都被她翻过。后来她已经不是在寻找,只是单纯在转移她满溢的恐慌。
猛然间,她注意到角落里破旧的商业杂志。回忆起她刚回家时所察觉的变化。她一瞬间的,就理解了事情的缘由。
她感到世界的远去。
一切都消失了。
...
丰川清告回来时。祥子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见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却面无表情,神情漠然,眼神也毫无温度,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她想过这么做,但却觉得这毫无意义,只会使她的存在变得更加可悲,让她更彻底的变成俗套悲剧里的女主角,成为这出闹剧的一部分。
她失去了所有,现在连愤怒,悲痛的力气也失去了。
清脆的响声传入室内。
外面又在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