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田中时，他正躺在汽车底盘下面，使用长扳手转动某个零件。赤坂带人到来，在车间叫他的名字后，才看见他借力从底盘滑出。
田中的工服不是很脏，但已经能看出褪色。他将工具，手套和帽子从身上拿下。招呼他们走进后台，用柜台里的咖啡招待她们。
“好久不见了，田中，有多久了？”
赤坂走上前，他们朝彼此伸手，在身前击掌。又紧握住拉向彼此，给予对方用力的拥抱。
“三年吧，赤坂姐。”青年估算着时间，和赤坂分开，带有灰尘的脸上展露出歉意，“这几次生日都没去成，很抱歉。”
“没关系，知道你没空。”赤坂说着，打量这间店铺，“过得还好吗？”
“还过得去。”青年短暂失语，他耸了下肩膀，“总之，没变得更糟。”
他们又聊了些琐事，赤坂拉过旁观已久的女孩，在田中面前进行介绍。
“这位是山田亚希子，你叫她山田就好，是一位可靠的后辈，我为你找来的帮手。”
山田适时向田中挥手表示友好。
“但赤坂姐，你之前不是说....”
“她是替别人来的。”赤坂开始进行解释，“那家伙有别的事，最近脱不开身。相信我，田中，山田不会让你失望。”
田中点头，接受了赤坂的安排。
“说起来，赤坂姐，你还有其他人的消息吗？”
在电车上，换回常服的田中向赤坂搭话，老实说，他比赤坂略高一些，样貌也更加年长，但和赤坂在一起时，总是将自己居于次位。
“不是全部，有些人联系不上了。”望着移动的街景，赤坂回忆着开口，“古见和込谷还在学校里上学，间部，桃原他们....和你一样找了工作。桃原还好，间部最近才找到新的，他总是和那些人合不来。”
“千代和大塚联系不上。”
饮料公司的广告牌隔着车窗，停留在他们眼前，很快就因电车的速度被落在身后。
“在之前，你也是相对神秘的那个。不过，比千代他们要好一点。”
“起码你会时不时回消息。”
“你找我的这件事，我也和这些家伙说了。”想到前些天的电话，女孩的嘴角勾起弧度，“间部叫我替他和你打个招呼，说你没死就给他打电话。”
“那个蠢货。”田中笑骂着，“他怎么和你说的？”
“‘没死就来居酒屋见我，老子要看看你有多少长进。’”赤坂模仿着间部吊儿郎当的口气，见田中尚未回话，她就接着问到，“你们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也是三年前。”
“那次告别会？”
“没错。”
“你们那时候都喝了很多。”
“你没喝多少，赤坂姐。”
“总要有人把你们送回去。”
“当时就你们两个家伙喝的最多。躺都躺在一块，死活醒不来。我和桃原负责你，古见和千代，込谷负责间部。”
“啊.....”
“我记得好像有人吐了。”田中说到。
“是间部吐了。吐了古见一身，千代说他快气疯了。”
“啊？那我应该....”
“你也吐了。”赤坂指出，戳破他美好的幻想，“我们叫来的车上吐的，你就趴在窗户上。吐了半路又睡着了。”
田中有些不愿面对。
电车在站台停下，汽笛声响起，人流掠过他们身侧。
“大家都很想你。”赤坂最后说到，手放上田中的肩膀，“回个电话吧，找个时间。”
“....等这件事结束吧。”
赤坂不再提及，只是点了点头。
...
山田跟在他们身后，逐渐进入一处老式的住宅区。正如赤坂所说，她是替别人来的。替的也不是别人，也就是她亲爱的部长，恋河内安。
那人被其他事情缠上难以脱身，将自己推荐给赤坂。或许是自觉要对她负责，又以前辈的身份做出不少叮嘱。她要她不仅多听多看，努力拍出好看的画面，更要经常保持沉默。
她应记住自己记录者的身份，如果没有允许，不应做出任何超出这个身份的事。
山田对这次委托的沉重早有预料，多少能明白内安的叮嘱，而她随着赤坂跨入那房子的门扉时，这沉重便有了具体的形貌，它因此而具有了颜色，有了气味。
那气味是药品，消毒水，以及老人身上所具有的陈旧干草般的气味。它是玄关处整齐却蒙着灰尘的鞋子，是沾有污渍的白墙，挂在墙壁上的全家福。晴空的亮度经过窗户的过滤，为室内染上一层粘腻的绿色。
老人坐在其中，坐在陈旧的沙发上，用茫然的眼神迎接她们的到来。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蚀刻出斑驳的纹路。
而山田清楚，岁月对有些人格外残忍，要的不仅是他们的青春，更是他们区分回忆和现实的能力，作为人类而言，最为宝贵的理性。
老人看向她们，眼中却只有离自己最近的田中。她叫出他的小名，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在看向一旁的她们时，也在将两人当成田中幼年的玩伴。
赤坂侧头，递给山田一个眼神，她们一同离开，前往厨房。田中则留在客厅，一边照顾着老人，一边扮演着幼年的自己，回应着她的话。
隔着门缝，山田能窥见客厅的情景。由此及彼，田中的身影让她想到自己，在很多个时刻，她也担负着和田中类似的职责，她总是在医院来往，也是为履行这个职责。
无论怎样，她总是能享受她的注视，在琐碎的念叨中为她更换衣物，助她吃下备好的饭食。她能和她谈起学校的见闻——那田中呢？
亲人就在自己面前，情感也不会褪色。但记忆的混乱却在为整个过程平添痛苦，明明身处当下，明明近在眼前，明明能感受彼此，却无法回应，也无法捕捉对方的身影。
赤坂已经开始在厨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拿下一块抹布，开始做那些田中没来得及做的家务。山田也觉得自己看够了，她开始检查相机，考量室内的条件，准备接下来的拍摄。
似是终于安抚好老人，田中在厨房找到她们。在两人的视线中，青年小心的掩上房门，他先看向赤坂，目光在那些经过擦拭的餐具上停留，掠过山田手中的相机。
到了这时，她们才又一次的确认起这次委托。赤坂叫来的人，需要在她自己的陪同下，为田中的祖母做记录。并最终制成一部影片。拍摄应尽量选取她保持清醒的时间。
一切的行动需要在不刺激对方的前提下展开。
大体的事务已由赤坂和田中在线上决定，这次的讨论，更多是在和山田逐步核对细节，山田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在田中说起应该避讳和注意的事项时。
在拿着相机的女孩开始搜寻合适的角度时，赤坂低声向田中表达疑问。
“你弟弟呢？”
赤坂记得，那是个沉默，不爱说话的孩子。她当初来这里时，曾和那孩子打过照面。
“他.....大概还在外面吧。”
“是在打工吗？”
田中摇头，接着吸了一口气。
山田在这时挑好了角度，举起相机。
“咔嚓。”
相机的声音很小，小到未能引起老人的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