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崎响之前就和她说过练习的场所，然而，当她站在这有整齐凹痕的铁门前时，祥子还是陷入了恍惚。炎夏已至，少女本习惯燥热的体会，这条街道却清凉如秋。
这是一扇寻常的铁门，属于一间不大的仓库。死板，坚硬。整齐的凹痕遍布其上，铁皮已经在一些地方脱落，内里布满锈蚀，如同伤口上的结痂。铁门没有触及地面，反而留出一道缝隙。墙上贴着倒闭许久的企业logo，贴纸经过氧化和雨水的冲刷，图案已显得模糊不清。
祥子在门前停住脚步，龙崎响走过她的身侧，接近那扇铁门。这过程没花什么时间，青年抓住门底的缝隙，将其抬到自己腹部的位置。他向她点头，又带着示范的意味弯下腰，先一步走了进去。
龙崎响动作熟练，类似的动作已被他重复过无数次，不存在生疏。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祥子对时空的体感偏偏在这间隙出现错乱，明明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却像过了一个小时。
再平常的动作，也会因为人的经历和认知，而具有不平常的意义。在龙崎响提起铁门的几十秒里，祥子又一次体验到身在crychic的感受。记忆的细节会被时间隐去，人的体验和感受却不会。所有的体验沉积在一起，就像全部颜色都混做一团的橡皮泥。
在她从虚无的迷思中回过神时，她已身在龙崎响的仓库中，背后的铁门也应声落下。
仓库是寂静的，没有预料中吵闹的乐声。白的刺眼的工业灯悬在头顶，大号的风扇在角落里无声转动，紧着一张破皮的旧沙发。装着易拉罐的塑料袋留在沙发旁。反着光的架子鼓搭在后方的高台上——那是祥子进入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
沙发上的人，坐在台阶上的人，靠在承重柱旁的人。本来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在祥子和龙崎走进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向他们。
“太年轻了吧？”说话的是那个站在柱子旁的人，那是个和龙崎年纪相仿的青年，和龙崎相比，他打扮要收敛许多。就算留着长发，身上却没有多余的饰物，穿的也是一件纯色的灰色t桖。
“这就是你找来的键盘手？”
他走上前，个子比祥子高上不少，几乎是在俯视她。
“看起来还在上学。”
“这个年纪玩乐队的人还少吗？”龙崎响不以为然，没把这当成问题，“星野第一次组乐队也是这个年纪，对吧星野？”他说着看向那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后者只是抬眼看他，没有回话。
“问题不在这里。”长发青年有些无奈，“我们是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龙崎响打断，“技术，技术才是最重要的。她有那个技术，为什么不能让她来？”
“龙崎哥觉得可以，就让她试试吧，桐生。”
“天王寺？”
沙发上的女人朝着青年耸肩。
“两票。”龙崎响说到，“星野，你呢？”
“她才多大？”桐生打量着祥子，“有十六岁吗？”
“十七岁。”
“十五。”祥子无视龙崎的遮掩，如实回应着桐生。在这时，星野已经离开原地，在沙发后抱起乐器，那是一把白色的贝斯。
被叫做桐生的青年见状摇头，同样捡起放在附近的吉他。望着龙崎响带着女孩走向深处。
“那些段落都练过吧？”望着调试键盘的祥子，龙崎响问道。
沙发上的女人走上平台，在凳子上转着鼓棒。
“可能还要一会....”祥子抚摸着琴键，“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你要多久？”
“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就好。”
她的手抚过键盘，在下一个呼吸后进入状态，重获熟悉的掌控感。她很快就掌握了它，就像老练的骑手重回场地，仅靠身体记忆就足以完成驯服。在其支撑下，她能顺利完成合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饶是如此，龙崎响看着却不太满意。坐在凳子上的女人则事不关己，她收起鼓棒，靠近那个始终沉默的贝斯手。听着他继续弹奏低沉的音律。
“你的部分，再来一遍，祥子。”
祥子点头，如实照做。
“怎么说？”
桐生和龙崎交换眼神。
“技术是没问题。”
“没时间再找了吧。”女人的视线从贝斯上移开，看向龙崎，“已经够用了。”
“说的也是。”龙崎响插上腰，“那就再和两遍。”
....
“就到这里吧。”青年将女孩送回他们见面时的路口。
“今天辛苦你了。”他对后者说道。
“没有的事。”
“这个给你。”他递出一罐咖啡，是他从仓库的袋子中拿的，“晚些会给你后续的安排。”
“好。”
祥子接过咖啡，看着罐子上的图标，“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没那个必要。”对于仓库中的见闻，祥子回应的很平淡。要不是他们急需人手，她大概会被直接拒绝吧？
“弹的很棒，技术上来说，但我们要的，我们的音乐，不是这种东西。”
龙崎响在这时看她一眼。
“你弹得很无聊。”
“放心吧，报酬依然会给你。”
在龙崎告别时，祥子才来得及好好品味这委婉的回绝。不得不承认，音乐上的否认要比其他事情更能为她留下印象。在挣扎时，它是自己始终不愿放弃的注脚，是她维系自我的手段。现在她一无所有，它则又占据了最敏感，最私密的位置，和她仍旧残存的自尊相连。
她又在感到不满了。只是过了几个月，好像人人都成了评论家。高条和龙崎的话相互助长，就像柴油和火焰，在理性的荒原燃起大火。难道她有求着谁来评价她吗？为什么她就要接受这些？
她可是丰川祥子！古典演出最年轻的冠军，受人青睐的明日之子！这些家伙才接触音乐多久，对它的感情怎么会和她相比？他们有什么的资格评价她，评价她的音乐？
“你去哪了？”
“祥子？”
内安唤了几声，才看到祥子转过脸来。
“我发的消息你没回。”
祥子不知如何回答，种种情绪堵在胸口，她沉默的起身离开，钻入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