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海的见面时间在下午的饭点,佑树却在中午就已经整理好了着装。他来到厕所,和镜中的男人对视,接着检查起他的穿着和姿态,调整领口的松紧。
他来到玄关,打算取出自己常穿的皮鞋。但他的手才接触皮质的后帮,佑树却怔在原地。他又扫视一遍鞋柜,随即发现一个遗憾的事实,他没有更适合穿出去的鞋子了。他将那它从架上取出,觉得它比往常更加沉重。
他将它穿好,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和重量。不怪他会有这种踌躇,毕竟,那双鞋子是内安送给他的。临走前,他拿起玄关处的相框,抬头看向那一扇紧锁的,不会再被打开的房门。而后,他将相框放回,转身离去。
佑树前往的,自然不是和美海约定的地方。他先去了生鲜超市,购置两袋蔬菜,他特地多买了点土豆。在海鲜区,他还看中一条个头较小的鱼,要老板为自己做好处理。
最终,他来到一处公寓下。手上几乎是提满了东西。在上楼后两个小时,他再次出现在楼底的花坛边,这次,他两手空空。佑树回过头,望向公寓楼的某个位置。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离开此地。
余下的时间,正好够他去和美海赴约。
内安在椅子上后仰,疲惫的按压自己的眉间。就算她把工作分的再好,也还是有些问题需要由她出面,还是有些人需要靠她说服。刚刚她送走的人,就分别是文艺部和演艺部的部长。
这边说对面不通人情,那边说这边异想天开。最后一路闹到她面前,要她给个说法。说到底,与其说是方向的不同,更像是因为合作细节的不明确而堆起的不满。她实在没多少耐心,简单取了个折中就把两个人丢了出去。
有人紧随着她们,出现在内安的桌前。她听见响动,是纸页摩擦的声音,但又不止如此。内安从椅子上起身,看见桌上多出的纸盒子。
“这是什么?”
“慰问品。”山田亚希子对此解释,“烘焙部研究的新品。赤坂叫人给你留了一份。”
“她不自己送来?”
“她去排球馆了。”
“啊,也是。”内安没去动那个纸盒,拿起山田交付的文件,“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赤坂很上心。目前还没有问题。”
“毕竟那是她的.....嗯,你感觉怎么样?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吧?有没有不适应?”
内安在这时埋下头,在文件上写下些东西,递给山田,“本来不该麻烦你的。”
“还是有点压力吧。”山田接过文件,如实转述,“和之前做过的任务都不一样,很充实。这是很有意义的工作。”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内安把手探向一边,抓起她的咖啡,拿到眼前才发现已经见底,她有些尴尬。
“您也应该注意休息。”山田旁观全程,内安则只是把杯子放回原位,把手放上一边的鼠标。见状,山田也从这里退了出去。
日落的霞光渗入教室,内安总结自己的进度,关上电脑,透过掀起的窗帘望向远端。
佑树又见到了美海。在这处餐厅里,美海还穿着他记忆中的米色外套,手腕上吊着他认不出牌子的挎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从他视线的一侧出现,走至正中,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她的脖子上带着丝巾,和她的内衬相得益彰,托出她脖颈的优雅形状。似是专门为这次见面所准备。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你等了多久,佑树?”
“没有很久,我也是刚到。”佑树回应着,他本来心绪紊乱,注意力因美海而抽离,接着却悬在空中,陷入茫然的空白,侍者适时出现,为他们送上果汁。
“先喝点东西吧。”他顺着说下去,借此掩盖他的不自然,“我点了果汁。”他对侍者示意,“可能不合你的口味,你可以再看看。”
侍者很快带着菜单回来,佑树将其递给美海,看着她在自己手上接过。
“没问题,就这些吧。”美海送走侍者。
深沉的古典乐在餐厅内回响。
“丝巾很好看,和你很搭。”佑树的视线在她的脖子上停留,率先发起话题。
“是吗?我朋友也这么说。”她短暂低头,笑容更甚,“我在荷兰买的。同事们原来说我总穿一样的衣服,我就在下班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条,想不到效果这么好。”
“是吗?在我认识的人里,你已经是很会打扮的了。”
“在那边主要是工作,不会在乎那么多吧。”美海说着,从身边拿出个袋子,递给佑树,“对了,看一看这个,喜欢吗?”
“这是....”佑树从中拿出一顶黑色的帽子。
“还不错。”佑树看着帽沿,“那就留下吧。”美海接着说到。
“不算很贵。”佑树在她面前把帽子转了个圈,戴在自己头上,“怎么样?”他问道。
“好吧...可能没那么适合。”美海见状改口,她得承认,她当时确实没想太多。帽子和佑树的头型不算搭配,不仅没能衬托他的气质,反而显得有些呆板。
这时,侍者开始送上餐品。佑树将帽子放下。置于桌子上的空位。
“最近在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和以前的朋友见了面。你呢?”
“按部就班的过吧。”出于某种考虑,他没有提起上午的事。
“工作怎么样?”
美海有些沉默,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夹起一片三文鱼,沾上芥末。这是佑树给他自己点的,从美海蹙起的眉头能看出,她还没习惯这种味道。
“有点小麻烦。”她吞咽下去,强烈的味道仍在刺激她的口腔,“我刚回来,不太习惯和这边的人相处...佑树?你在看什么?”
“啊,抱歉...”他仓促的一处收回注意,那里坐着一对正在用餐的父女,“我能理解,美海。”
佑树有些混乱,美海端详着男人,望向佑树之前留意的方向。
“问题很严重吗?是什么方面的?”佑树看了回来,叉起一块牛排,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概是一些交流方式的问题,我还要花时间适应。”
餐桌又一次陷入沉默。
“内安她..怎么样?”
为什么要问这个?佑树陷入错愕,随即意识到他没能掩盖自己的心不在焉。他很不愿意承认这点,这事本身就会为他带来压力,意味着他陪伴的失职。美海邀请他,不是为听他说这些琐事的。然而在美海的注视中,他还是开口了。
缘由难以说清,在佑树的角度,坦白这一行为好像变得非常自然。尤其是在她的视线之内。
低声部的钢琴同大提琴的弦音相和,透过餐厅角落的音响,在有限的空间层层回荡,餐具的碰撞从别桌传来。不止如此,佑树还能够捕捉到侍者轻微的脚步声。只因敏感而紧张的精神开始放大他的感官。
“抱歉...”佑树放下餐具,“内安她...她在搬出去之后,就不怎么和我联系了。我很担心她。”
“钱我已经替你付了。”他扶着额头,用余光观察着美海的反应,“你不用有负担。”
他在担心对方因此感到不适。
美海只是拿起碗,为他盛好一份鱼羹。“既然你买单,你就应该多吃一些。”
“那孩子为什么不和你联系?”
“...”
也许是她需要时间?又或者是因为对他....
“你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佑树。”她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我也见过一些家庭,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父亲了。”
佑树的嘴角略微上扬,但心底的沮丧和怅惘并未消散,他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足够,他总觉得他应该去做更多,不止这个上午,他应该在更多的时候....
“佑树,我记得你说过,重新来找我,是内安的主意?包括这次搬出去,也是预先和你讨论过的。”
“是的,没错。美海。”
“她是个好孩子,佑树。”
“是啊。”佑树点头。
“那你还记得,她当时和你说了什么吗?”
随着回忆的深入,他记起那晚的谈话。
“她希望你幸福。不管怎样,向她那样的孩子,是不会希望你陷入这种状态的。何况是为了她。”
祥子回到楼道时,内安正面对着敞开的房门,就这样呆立在门口。少女带着疑问上前,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去,落在那几个沉甸甸的塑料袋上。
“怎么了?”祥子侧身,钻进内安身旁的空隙,检查起地上的袋子,其中的分量让她有些惊讶,“这是你买的吗?”
“内安?”
她们应该没这些钱才对。
“...不是。”灰发的少女回道,紧接着动了起来,紧跟着祥子,掩上公寓的房门。
那就是有人送的了。既然她这么说,就只剩这一个答案。不过祥子意识到,内安并不为这馈赠感到高兴或是满足,与之相反,她看起来有些低落。
在祥子眼中,少女逐步走向沙发,放下身上的书包,朝着她转过身,“和我把这些收起来吧,祥。”
“哦,好。”她应道。
“总之,我们今天可以稍微吃好一点。”
在提起内安之后,他眼中的阴霾似乎被吹散了一瞬。这个男人被自己的愧疚和怀疑压抑许久,生命力在此获得短暂的回归。他和美海分享起许多她之前没有听闻的事情,大部分和内安有关,也有很多关系到他自己。
“你说你以前还弹过琴?”美海有些惊讶,“是什么?”
“木吉他,大学的时候参加过比赛。”
“不过现在已经积灰了。”
“内安会吗?”
“不,她更擅长别的。”说到这里,佑树有些无奈,“你知道,就当时来说。我虽然是她的父亲,但在很多时候,我其实说不上话。如果说有人在那时能带她去接触乐器,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可那个人已经...抱歉,又聊到这个方向了。有机会再和你说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