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沙哑的旋律从男人的器乐中流淌而出，和墙面反馈的震动彼此融合，结成魔鬼低吟般的鸣响。贝斯的低音有规律的在放大器间徘徊，犹如汹涌的暗河。弦音在鼓点中相和。下一个节拍，鼓点和吉他同时改变，像是变化的军阵。龙崎响的嗓音在这时冲入耳膜，声调随急促的器乐不断攀升，比起演唱，更像是妖灵的嚎叫。
蓝发少女指尖舞动，紧随的琴音踏入短暂的空白，接住降落的人声。复杂的段落，在咚咚作响的鼓点里，逐渐融入再次响起的吉他和贝斯中。
排练结束。
刺眼的工业灯照在头顶。音乐停止，由器乐和旋律构建的阴影也随之散去。这里又变成了一处寻常的仓库。这是乐队将在下次演出的新曲子，哪怕已经有不错的完成度，但在龙崎和桐生的眼里，仍然有许多亟待完善的地方。
祥子留在琴前，追寻自己弹奏的感受和记忆，在琴键上重演段落，想要找出尚能提升的点。龙崎向她点头，他们短暂对视。青年走过她身边，和那个被称作星野的人开始交谈。
站在远处的吉他手朝她走来，但祥子低着头，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还没接近祥子，脚步就被人在中途拦下。那是个留着短发的黑衣女人，她出现在祥子的视野中，打断她的练习。
“小祥，可以这么叫你吗？”
女孩望着她，有些茫然的应和。女人的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她对着女孩招手，“你今天有空吗？”
龙崎响望了这边一眼，他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和星野讨论演奏的细节。桐生已经放下吉他，坐他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刚打开的咖啡。
祥子带着疑惑看向她，“有什么事吗，天王寺小姐？”邀请她的是这支乐队的鼓手。
“带你熟悉一些流程。”天王寺笑容依旧，看了眼祥子手下的键盘，“不过不是在这里。”
“有空是有空。”祥子思忖着，给出肯定的答复，“是什么样的流程？”
“你去了就知道啦。”她挥挥手，走回到自己的鼓旁，“来吧，我陪你走一遍。”她坐到凳子上，按着自己的手腕，看向场内的其他人，“你们呢？”
“我有别的事。”龙崎响对上天王寺的视线，他已经和星野分开，退至台下。
“我要休息。”桐生接着说道。他拿着咖啡，原本的空着的手上拿着乐谱。和他们相反，星野一言不发的在台上出现，他站在天王寺旁边，将连接头插到身前的贝斯上。
天王寺点头，敲击手中的鼓棒。
....
“我们要买什么？”
赤坂推着购物车，跟着田中停在一处货架前。后者探过身子，从中取出两盒蔬菜，放在购物车的空位上，他扫视车内，这才回应起赤坂的话。
“....快买完了，本来也没多少。”他带着赤坂走到生鲜区，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一份鱼片，端详着上面所写的价格，“附近没有比这里更便宜的了。”他这样说，把盒子放在蔬菜顶部。
“婆婆胃小，口味清淡，但偶尔也要吃些好的。”
“要做汤吗？这些东西不太够吧？”在跟随田中的同时，赤坂也在观察他的挑选，她打量装有生活用品和食材的购物车，知道他根据经济做了很多取舍，如今走到生鲜区，也是因为在路上看见促销的标牌。
“冰箱里还有一些，应该够了。”田中回想着，“跟我来吧，我想起一些东西。”赤坂在这时打断他，带着他绕到后厨。两人在门口守候片刻，在田中探寻的目光中，赤坂拦住一位从中走出的厨师。
那厨师扫她一眼，全然漠视她友善的态度。越过她身侧，赤坂不以为然，平静的冲田中耸肩。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瞧着就行。”
又过了一段时间，赤坂再次拦下一位路过的帮工。这人明显比上一位好说话，耐心听完了赤坂的请求，消失在门后。留下田中和赤坂对视，女孩做出一个表示顺利的手势。
那位帮工离开时并没有将门关死，忙碌的声音不断从门内传出，混杂着机器尖锐的轰鸣。他们没有等很久，门再次被打开。
“给，就剩这些了，之前丢过一批。”他将一个袋子交给赤坂，见她将手伸进衣服的口袋，又开口道，“这些是送你们的，不用给钱。”
“谢谢，麻烦您了。”赤坂略微弯腰，表示自己的感谢。接着朝田中挥手。
...
在离开仓库时，祥子本以为会跟着天王寺到一些和音乐有关的地方，像是街区周围的乐器店，收藏店之类的地方，为的自然是她在演奏上存在的缺陷。她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在这个街区看见过这种地方。
然而，天王寺带着她兜兜转转，走进的却是一间老式的服装店。祥子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充满上世纪气息的地方，这地方不够明亮，不够宽敞，不够整洁，更谈不上华丽。在这里，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着充当广告的鲜艳日文贴纸，连照明都用的是淘汰的钨丝灯。
在这种地方，店主却是个穿着英文t桖的年轻人。进入店铺后，天王寺让她随便看看，自己则走向更深处。祥子在原地观望，对这里卖的衣服有了大致的印象。
这里的怀旧似乎是刻意为之。她来到衣架旁，随手捏起一件衣服，崭新的架子首先吸引了她的注意，通过手上传来的触感，她认识到这衣服做工的精致。
除此之外，面前的鲜艳图案也给她留下印象。看过后，她接着拿起旁边的一件，和刚才的一样，这件衣服同样是黑色的。在这间店铺中，黑色居于主流。、
这回，她发现上面的图案有些眼熟。她选择将其从架子上拿下，那图案也在面前显出它的全貌。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这图案的来源——那是她上周听过的朋克乐队。
也是在同时，她注意到价格的标牌。下一步迈出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计算和比较，就算按高条开出的条件，她也需要在酒馆弹三天的琴，才能够买得起这里的一件衣服。
现在她知道这是什么店铺了。消费的想法也随之打消。她一路走走停停，逐渐靠近深处。值得一提的是，她在这里看见了和龙崎相似的头巾款式。
“那就这样定了，和之前一样，先寄放在这里，演出前一天来取。”在店铺的深处，天王寺对着那年轻人颔首，“我现在去叫她。”她说完转过头，正好和祥子的视线对上。
“你来了？正好，来试试衣服吧。”
祥子向前几步，好让自己能看清她所指的东西。但她没有走到天王寺旁边，和对方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在女人旁边的椅子上，有两件衣服被平放在上面。
“是不是有点早了？”
“你已经要留下来了，对吗？那就不算早。”天王寺拿上衣服，在祥子面前展开，既是向她展示，也是在尝试丈量尺码，“似乎大了一点，但似乎问题不大。”
祥子以为这种事情都是在最后才做，天王寺没能打消她的疑虑，她尚在原地踌躇，没有上前。女人索性直接将衣服推给她，“穿一下呗，就当提前上台了，怎么样？”
祥子沉默着，最终接过，开始打量天王寺挑选的衣服。
“更衣室在那边。”年轻人指向一侧的门帘，那布匹被做成海报的款式，正面画着一只巨大的飞艇。
狭窄的空间内，祥子脱下身上的纯色短袖。这是内安给她准备的衣服，过去这么久，她原来的衣服之前被拿去清洗，到现在也早就该干了，只是她对周围的事物缺少感知。连这件事也被她不经意的忽略。
“紧张吗？”
天王寺的声音从门帘的一侧的传来。祥子没有回应，先将那件黑色的衣服套在身上。
“之前是做什么的？”
祥子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略微舒展身体，“在酒馆当驻演。”她回应着，脱掉下身的休闲裤。
“你技术很好，不像这个年纪的水平。”
这时，还留在椅子上的，是一件红色的格子短裙，以及一双不对称的黑色长短袜。
“很多人都这么说。”
祥子拿起那件裙子，腿从中间穿过，将其提至跨部。
过去再怎么样，对现在的问题派不上用场，那就没有意义。祥子这样想着。她当然记得过去的光环，甚至到现在还有些在乎它。但她不会真的抓着不放。不然，她甚至走不到今天。
“我看你很熟悉练习的流程，以前有过乐队？”
“有过。”祥子看着手上的袜子，选择先将脱下的衣服放好。
“退出了？”
“算是吧。”祥子坐上凳子，抬起自己的脚。
“真不错啊。”天王寺睁大眼睛，看着从帘后走出的祥子，“来，镜子在这里。”
祥子随着她的话，观察着镜中的自己。
哦，叛逆极了。
她现在看起来真是和学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很可爱。”天王寺站在她身后。随着祥子的动作，镜子中的女孩将伸向脑后，解掉头上的马尾，如瀑的长发散落至腰。
“眼神再亮一点就好了。不过现在也很好看。喜欢这件吗？小祥？”
“都行吧。”祥子收回视线，从天王寺身旁离开，“我去把衣服换回来。这一套很贵吧？”
“我们一直都是租的哦，这间店和我们合作很久了。”
离开这里后，祥子印象最深的，恰好是那个站在镜子面前的自己。天王寺为她选的衣服是她从前不会接触的类型，也是因此，镜中的自己在让她感到陌生。
这感受并未停留于视觉，而是随着视网膜深入她的脑海，频频在服装店之外的地方出现。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当时为何要把头发解开。可要是不解开，她就和那套衣服格格不入了。
“天王寺小姐...”
“叫我遥就行。在台上的时候不能这么叫，要叫我骸音。”
“我知道了。”
她们走在街上。
“那家的店主原来是个老头子，后来去世了。他儿子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就传给了他的孙子。我和那老人有些交情吧，酒吧认识的，还一起喝过几杯。”
“响，大和，小哲，他们的衣服都是我带着来这边选的。对他们来说，选衣服是最后一步。响当时是最严重的。演出前一小时跑到这里，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就跑了，要不是有我解释，他可能得去警局里待两周。”
说到这里，天王寺叹了口气。
“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感受不多。”祥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有些新奇吧。”她不知道如何表达，但她自己知道，这次的影响要远大于她的描述。远不止更换造型这么简单。
“我就送你到车站，下次再见吧。”
“下次再见了，遥前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