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渗入时，赤坂的注意力从老师的身上偏移，看见她面前空荡的座椅。留意到身边的人大都伏案埋首。在平稳响起的宣讲声中，赤坂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找到正在校内行道上的涌动人群。
好友的身影就在那附近，对应着她面前的空位，她站在她所能看见的阴影处，观察着移动的人群。她们隔得很远，但她依旧能凭着外套和身高认出她。
那家伙身着的外套并非制式，使她和身边的学生区别开来。这装扮是她处在工作状态时的体现，哪怕不在夏季。她也会在校服外套上再裹一层。在这个学校里，也就只有她会有这种穿着。
赤坂从没见她带外套进过学校，这人却总是能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件。
内安拉动身上的外套，这衣服是她随手从仓库顺走的。等工作结束，她就会把它放回原位。身前走过的人中，也有人在向她投来探寻的视线。比她低一年的学妹在她身后低声交谈，话题是本校学生和外校的八卦传闻。
“说起来，你有看这次的宣传片吗？好像是为了这次开放日特意做的。”
“很难没看吧，发在群聊里。还让我们点进去涨数据。”
“不过做的真的很厉害啊，不知不觉就看完了。”那人回想着，感叹道，“我还以为会和我们初中的一样无聊。”
“这倒是....我当时发给了我朋友，她们也这么说。”
“我和一些人讨论，我们比过。”她带着些笑意，“我们是做的最好的。”
内安的手放在衣兜里，指尖摩挲着手机背面的凹凸。山田亚希子撇了眼在交谈的同级，留意着自家部长的反应。后者沉默的望着人群，在最后一批家长离开时踏出脚步，走进下一个场地。
她们最终到达礼堂，也是策划中的流程终点。在这里，她们同其他的小组汇合。尚有几队仍在路上。在这短暂的等候间，屏幕上开始放映之前被讨论的影片。原来的学生也找到自己在其他组的熟人，山田本想在这时找到内安，却撞上她被其他人叫走。
“部长。”
影片放映到一半，剩下的人也陆续进入礼堂。山田也捕捉到内安再次踏入礼堂的身影，望着她走上前，停在自己的旁边。
面对山田，内安只是略微点头。
“辛苦您了。”
听完，内安疲惫的叹出口气。
“刚刚发生什么了？”
“.....”她先是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山田都以为这是拒绝的表现，内安却在下一刻开了口，“说是有人...觉得我们给的数据有问题，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家长。大概在做和这相关的工作吧。”
“说到底，还是他们布置的时候偷了懒。”内安说道，“带队的又是个新生，老师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整支队伍就那样卡在那了。”
“——”内安说完打了个呵欠，在礼堂的灯光下， 山田留意到她沉重的眼圈。
“您该好好睡一觉。”
“再说吧。”
影片的放映持续进行，面对自己剪出来的东西，内安却体会不到丝毫成就感。她对它很熟悉，能先一步判断下一秒的画面，可就像在走道时一样，她对旁人的评价毫无兴趣。
“山田啊。”
山田看过去时，内安正脱下身上的外套。
“嗯？”
“明年你来当部长吧。”内安把外套挂在手上，倚靠在面前的椅背上。
“我吗？可我还...”
“自信一点，山田，你进步很大，稍微努力一点，这个位置就是你的。”内安微笑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和我比。那群人不会用一样的要求对付你的，只要她们脑袋没坏。”
“我知道了....您这么说，难道已经？”
“辞呈交出去了哦。”内安又将视线移回台上，“今早一来，我就送去办公室了。”
“别那副表情，这是必然的结果。你得要相信自己，你能做好的，山田。”内安把手放在她肩上，“你还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依然可以来找我。”
做完这些，内安看起来轻松了不少。语气也变得轻快了。
“你最近有计划吗？”
“没。”山田摇着头，她现在只想先把赤坂的任务做完。
“我还要去忙别的事，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今天要好好睡一觉。片子攒了很多，音乐剧也是。等我回家，一坐下，我就要马上去看马戏之王。”在山田面前，她略带兴奋的想象着，这想象替她赋予生机，就像她已然回到家中，沉浸在放下一切的闲适里。
屏幕的蓝光照亮她的脸，内安活动着酸痛的身子，把压在身上的电脑放在一边。
她睡了多久？
她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再一次陷入恍惚。这次睡眠并没有缓解疲劳，内安只觉得自己像一条刚被人打捞上岸的鱼，头脑空白，四肢发寒，茫然的张嘴呼气。
疲惫没有消失，精神却陷入相反的亢奋。她丢下自己的电脑，不管那上面还有她未看完的电影。就这样带着手机从卧室走了出来，她绕着客厅走了半圈，无力的坐倒在沙发上。
这样的静止维持近半小时，内安才开始使用她带出的电子设备。在互联网上进行她也不知缘由的停留，就像置身劣质工程的场地，看着自己用废料填补建筑的空缺一样。同样对她而言，浏览的信息如水流般划过，最多因猎奇或幽默引起她的注意，却又在几秒之内消散。
她瘫倒在沙发上，空洞在填满她的胸腔。也许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偏移，也许是因为对自己麻木的不满。她感到难过。
有人推门而入。那人在附近观察着她。内安捏着眉间，听见响起的脚步声。听见那人打开冰箱，听见炉台的火焰窸窣作响，听见她打开静置的放映机。下一刻，她的存在逐渐放大，以瓷碗碰撞桌面的声音收尾，那人坐在了自己身侧。
“我看冰箱还没动，你回来这么久，不觉得饿吗？”那人看向桌上的碗，“帮你热了下昨天剩下的汤，里面还有些鱼肉，先把它吃了吧。”
内安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像是要擦掉自己的五官。她呼出气，坐起身，拿起面前的碗。
“怎么了？”那人开始问到，但她没有从内安那里收到回应。
放映机播放的是上世纪的蓝调，舒缓平稳的男声带着吉他，沿着地板的缝隙缓缓流动。
身上突兀的传来重量，内安伸手，发现那是一张毯子。她侧过头去，看见那人抱着她的电脑，再一次坐到她的旁边。那人的蓝发不可避免的落在上面，就算它们全数移走，没有落下发丝。但接过电脑时，内安仍能感受到它们的痕迹。
没有交谈和询问。她坐在自己旁边，婉转的音乐在室内流动。她望着屏幕，一心操作光标，没有去看她的脸，她的视线却好像停留在屏幕之内，正透过她和自己对视。
她就在自己身旁，哪怕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但她就是知道。
内安再次点开一部电影。名字叫海街日记，是本国的电影。
在丰川祥子的视角，她能看见屏幕的影子倒映在内安的碧绿色的眸中。也就是到这时，那对眸子才有了些光彩，不像她回归时的那般空洞茫然。
“很累吗？”
似是沉浸于电影，内安没有回应。
“嗯....”灰发女孩开口道，“已经结束了。”
“是吗，那就好。”
电影过半。
“呐。”
内安的声音很轻，她依然在看着屏幕，几乎让祥子认为自己出现幻觉。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她在问什么，也是因此，她才难以回答。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爸爸他....崩溃了。”
他在很早以前就崩溃了，只是没有死去。说完，她又这样想到。
“抱歉...”
内安的视线跟随着电影的镜头，心绪却已经飘远。
“其实...那台放映机，不是我的。”她说。
“那个人他......等他回来，我就会还回去。”
“嗯。”
她们的肩膀靠在一起。在这一刻，彼此的存在是如此真实，稳定，甚至要胜过她们自己。
“你一会要用电脑吗？”
祥子有些犹豫。
“我一会要去睡觉了。我会把电脑留在这里。”
等到电影结束，内安打开房门，消失在祥子的视野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