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殷方一脉执事，有一妹李秋患有枯寂症。”
略显稚嫩却蕴含不容动摇威严的冷酷话语传入李晓的耳中。
他不敢动弹、不敢抬头，之能战战兢兢地看着地面上不断接近，最终将他笼罩的阴影。
“是……是，弟子李晓，拜见圣子殿下！”
恐惧。
仿佛遇见了绝对无法反抗的存在时自然产生的恐惧。
明明身前的少年在几日前才刚刚结丹，但他这个元婴修士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实力能在其之上。
并非因为圣子的身份，也并非因为其拥有宗主给予的护宗大阵权限，有什么更庞大的东西隐藏在其中，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果然，能成为圣子的妖孽，和他们这样苦苦挣扎的一般人从本质上便完全不同。
但这还并非关键，真正让李晓心中完全生不起一点反抗之心的原因，是陆明洲叫出了他和妹妹的名字。
并非是叛逆、罪人这等笼统的称呼，而是说出了姓名。
他们又不是什么天才妖孽，甚至连亲传弟子都不是，不过是靠着挣扎、撕咬、巴结长老才勉强挤入内门，残喘求活的庸才。
连这样的他们，圣子殿下绝不会特意调查记忆，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大长老殷方一脉所有人的情况，都被这位年轻的圣子记在了脑中。
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剖开、亮出，如果说面对姜云熙时李晓还能示弱偷袭、又或者博取同情，那在这位圣子面前，他的一切谎言、一切作态、一切恳愿，都毫无意义。
“盗取、强夺他人宝物五十七次，强抢民女十三次，杀人灭口七次，除此以外还有长期以权谋私、收受贿赂等等……”
果然，陆明洲随口便报出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丑事、甚至连次数都分毫不差。
“虽然你所作所为大多是叛逆殷方所指使，贪污所得也只为了帮妹妹维生，但罪便是罪，你可承认？”
“弟子李晓……认罪。”
大长老，你，败得不冤啊。
当所有人都以为，圣子殿下是因为在敕封典仪上遇刺，一怒之下诛杀大长老这个主谋的时候，谁能想到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便已经将大长老麾下的所有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这并非是一时之怒，而是早就开始精心策划的预谋。
敢以结丹修为……不，该说是筑基修为，去算计一名在化神巅峰浸淫数百年的大修士！
如此智谋、如此魄力，李晓怎敢反抗？怎能反抗？
“好，按宗门律令，此等罪行罪无可恕，该以鞭刑处决，神魂炼入法宝。”
“圣子殿下明察秋毫，弟子所作所为无可辩驳，那殿下也应该知晓了，这一切都是弟子一人所为，家妹从未参与过，更是毫不知情。”
李晓匍匐着，重重将头嗑在地上。
“求殿下放过家妹！”
“兄长！”
李秋焦急起身，却被一旁的姜云熙纸扇一点，按在了原地。
“嘘……现在可不是该你出场的时候哦。”
英气十足的脸上露出满是期待的笑容。
那就让我看看，咱家小师弟究竟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吧？
“放过？那么，你曾经动手的时候，有放过那些人吗？纵使不知情，她赖以为生的资源、她所享受到的一切，都是以你之罪行为代价，既得好处，又如何称得上毫无关系？”
陆明洲背负双手，似乎毫不在乎面前的李晓有可能突然暴起，冷酷无情地宣告。
已经没办法了……
陆明洲的定罪让李晓彻底绝望，说一千道一万，他做了错的事，跟了错的人，沦落至此也无从辩解。
“不过，你们似乎忘了，本门可是魔宗，律令规定的那种刑法，本圣子觉得，还是太轻了些。”
竟然，还嫌轻？
回想起大长老那些子嗣中，一些有特殊癖好之人的所作所为，李晓入堕冰窟。
然而，陆明洲接下来的话，却连“见多识广”的他都从未想象过。
“做了那么多恶事，居然能够一死了之？呵呵，这想得也太美好了些吧？你的修为、你的地位，全部来自于宗门，怎么能够就这么浪费掉。从今天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的，而是宗门的东西了。”
陆明洲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
“嗯，执事的身份地位撤销，停发俸禄，所有的福利保障取消，从今往后你若还想修炼，便接任务自己去挣资源。不仅如此，宗门会不断派各种刁难的工作给你，保护凡人、清缴盗匪、降雨治水，那些其他元婴修士嫌弃的、不愿做的、不想做的，你都得做。从今往后，你就是宗门的齿轮，没有拒绝的权利，直到破损毁坏为止，直到再无价值为止。”
你接下来的人生都将是没有保障、没有工资、没有福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打白工人生啦！
是不是很可怕？是不是很残忍？
“殿下，我……”
李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管这叫重罚？
陆明洲说的每一个他都听得懂，可连起来的意思他却难以明白。
“别急，还有你妹妹。虽说她没有参与，但毕竟也享受了好处，那至少她必须将已经占有的宗门财产还回来才行。但她这样子，怎么看都没有偿还能力啊……”
“殿下，家妹的那份弟子会加倍努力偿还的，所以殿下……”
“偿还？”
陆明洲冷笑一声。
“别搞错了，现在你连命都是宗门的，你就是宗门的资产，是宗门的所有物，你的东西自然也是宗门的东西，你拿什么偿还？不过确实，如此一来，你妹妹身上这笔账很容易变成烂账啊。”
陆明洲略显做作地装出了思考的样子。
“那便如此吧，300年。”
他伸出三根手指。
“宗门会提供给你妹妹修炼到元婴境界的资源，但她在破境后不仅要连本带利偿还，还必须为宗门无偿效力300年。当然。若是能力足够突破到化神，依旧可以获得长老待遇。”
元婴境界的寿元也就千余年，三百年的时光并不短暂。但圣子殿下刚才说了什么？宗门出资源？只要连本带息偿还就行？
时光、人生，对他们这些从底层挣扎上来的弟子来说，这些根本一文不值。他们不缺努力、不惜时间，他们少的，永远是机会。
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一个活出人样的机会。
李晓甚至忘记了呼吸，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就吓傻了？哼，果然还是一死了之更轻松是么。”
“不！不！圣子殿下，弟子领罚！弟子领罚！”
“那还等什么？带着你妹妹滚去律法堂登记！”
两张符篆落在李晓面前，等他抬头，却只见陆明洲挥袖离去。
“别浪费时间，这次，用神行符从正门堂堂正正回去。”
“圣子殿下！感谢殿下大恩大德！弟子发誓，此生只认殿下一人为主！”
陆明洲闻言，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
“你不是我的人，你是宗门的人，别再弄错第二次了。”
……
魔衍宗内，别院凉亭，本是清风袭人的好天气，陆明洲却一股全身不自在的感觉。
“呋呋……”
姜云熙拿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茶水湿润了红唇，水汽迷离了双眼，那乾朝皇室特有的淡金色眼瞳看得陆明洲心里直发毛。
不是姐们，你都这么笑了一路了，瘆得慌好么！
“姜师姐，我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为何师姐一直……这副表情？”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你骗人，你明明一直在笑我，根本没停过！
“不过啊……”
放下茶杯，姜云熙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用纸扇撑着形状姣好的下巴，略有深意地看向陆明洲。
“我就回了一趟老家，没想到咱们家小师弟，居然变得这么有本事了？结丹破境、受封圣子、诛杀长老，听说的时候我都怀疑和那个总向我要零花钱的小师弟是不是一个人了呢。”
而且，若只是天赋、胆气、实力这几个方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妖孽嘛，每一代都有那么几个的。
可刚才那番处理，却让姜云熙彻底改变了看法。
实话实说，她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将事情的裁定权丢给陆明洲的。她想看看，突然间得到圣子地位的陆明洲是否和外界所传那样变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连长老都敢硬刚。
这样的突发情况，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真面目。
无论刚才陆明洲是铁面无私将二人诛杀，还是心慈手软将二人放掉，姜云熙都能看出他的真心。
但陆明洲的做法完全超出了姜云熙的预料，那种既要又要，一方面顾忌了二人的苦衷，一方面又不会让宗门内其他人，特别是受过大长老一脉欺负的普通弟子不满的处理方式，根本不像是一个大半时间都在修炼的十几岁少年能做到的。
李晓连人权都没了，生生世世沦为宗门的工具。而李秋用三百年的人生偿还她得到的好处，更是能让那些看不顺眼的人闭嘴，反而保护了她不被寻仇报复。
然而实际上，两个必死的人保住了性命，甚至都不必遭受至亲分别之苦，这放佛门那边，恐怕又是一篇菩萨度人的经文。
这世上难不成真有天授之慧，生来之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