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大人，规矩我们都晓得，不仅有您的，虽然今日圣子殿下公务繁忙不能前来，我等也备了些许薄礼以作恭贺。”
顾家家主挥了挥手，里克便有家丁从外面搬进来了数个箱子。
其他家族的代表也同样，纷纷露出殷勤的神色，拿出各自准备的礼物，看得姜云熙一阵头大。
怎么搞的她好像是来索贿的一样？
“诸位，如今武川的情况想必无需我再多言，原本富庶的一郡之地，竟出现饥荒这等荒唐事情，城外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越来越多，若在不采取措施，事态必然会愈发不可收拾。”
姜云熙伸手示意他们停下，也不再废话，直奔主题。
作为明面上的乾朝郡主，魔衍宗的宗主亲传，她亲自设宴招待这些家主已经算是做足了姿态、给够了面子。她自觉已经铺好了台阶，然而这些豪门大族的家主们，却似乎并没有展现出她预想中的态度。
只见姜云熙开口后，这群人并未立刻接话，反倒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视线集中到了坐在姜云熙两侧的顾家家主和洪家家主身上。
“郡主殿下所言极是。”
最终，在一番短暂又诡异的沉寂之后，顾家家主背负着在场十几人的视线，缓缓说道。
“本郡近来确实不甚太平，老朽等人作为本郡的代表，自然是责无旁贷的，一定好好配合殿下。只是不知，宗门上仙们何时能送来赈灾的粮食呢？”
宗门？赈灾？
这些人在说什么？
姜云熙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和面前这群地方大族的代表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根本上的误会。
宗门体制的本质就是以数量庞大的凡人去供养那千万分之一的修士，毕竟修真者自己炼丹、炼器什么的没关系，但总不可能让他们自己去地里种麦子收高粱吧。
就算是在魔衍宗内地位最低的杂役弟子，放到这种地方上，依旧是凡人眼里高不可攀的仙师。
宗门的一切供给，包括粮食、日常用品、修炼资材，都是由势力范围内的地区上缴供奉的。
与之相对，宗门保证了势力范围内的稳定，禁止散修、邪修杀人越货，防备其他势力的随意进出等。
但，也就仅限于此。
和王朝不一样，宗门秉承着只占不管的理念，根本不会对控制下的地区进行任何治理。
本质上，这些城镇都是一个个自治区，宗门只是个收保护费的罢了。根本不可能像仙朝那样，一个地区受灾了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调集物资对应。
所以姜云熙他们的任务，或者说陆明洲的任务，只是处理武川郡的动乱。
魔衍宗不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在乎老百姓活得怎么样，只是因为这里似乎要乱起来可能会交不齐供奉了，所以派人来看看情况。
至于调粮赈灾？
又不是朝廷，调什么粮？赈什么灾？
而且宗门受取的粮食本就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基础的炼丹材料和生活用具，就算把魔衍宗上下几万人嘴里那口吃的都抠出来，能给一郡难民吃几天？
“诸位可能误解了，宗门不会调遣粮草来，况且宗门内本身粮食的储备就并不丰富。我是希望在座的各位，能从自家的储备里拿出一部分，开仓放粮，让一郡的百姓能够撑过这个灾年。”
【开仓放粮】
听到这四个字，在场的众多家主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原本还闪烁着期待之光的眼中顿时只剩下了泥胎塑像般的冷漠。
场面陷入尴尬的寂静，最后只有顾家家主勉强挂着微笑，主动给这位在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愣头青的小郡主解释了起来、
“郡主大人，非是我等不愿意开仓放粮，只是我等的存粮，也剩不下多少了。每年宗门要求的供奉占了收成的三成，再加上郡里的开销取要，总共作为税收上缴的部分超过了五成。殿下您说，这叫我们如何有多余的粮食呢？”
“三成？”
听到顾家家主的哭诉，姜云熙眼角微动。
“宗门对各地收的应该是什一税才对？怎么要收三成？”
“上仙的事情，我等草民怎敢置喙？说是三成，我们便只能交上三成。”
回想起宴席开始时各个家主那副谄媚的模样，还有一个个似乎赶着给她送礼的态度，姜云熙哪还能不知道，这都是以前来负责受取供奉之人搞的鬼。
一成是上缴宗门的，剩下便全部落到了自己的腰包中。
说起来，审核受取供奉，好像也是律法堂那边在管辖来着？
那就不奇怪了。
姜云熙又在心里把已经凉透的大长老给啐了两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
“你说上缴三成作为宗门供奉，可之前来的弟子，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这……”
“殿下，您有所不知，门内派来的上仙自是不要那么多粮食的，但他们却要换成同等的炼丹材料和灵草灵石，我们在这些年里只能将更多的田地用来种植灵草灵药，安排更多的劳力去开采矿山，粮食的产量减少，我们自然也就拿不出东西帮殿下赈灾了。”
“啊对对对，正是如此！”
一时语塞的顾家家主对洪家家主的这番解释连连附和。
“那过去的旧粮呢？你们不会说，几年前的旧粮也早就吃完了吧？”
虽然可能大半都已经变质发霉，一般也都是拿来做饲料的东西，但至少是能吃的、能填饱肚子的。
“旧粮的话有倒是还有，可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一样，我等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殿下您总不能命令我等去挨饿来救那些灾民吧？”
【是啊是啊】
【上交了那么多，我等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顾、洪两家家主的话引起其余家主的一阵附和，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自己活着也很难了，出钱出粮救外面那些难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人声嘈杂中，姜云熙拿住酒杯的手捏得愈发紧了。
没粮？
自己也过不下去了？
她姜云熙又不是傻子，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怎么会看不出来。
若是你们连自己活下去都困难，这灯红酒绿的花街柳巷又是谁来养活的？
若是真的仓无存粮，那些礼盒宝物，又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姜云熙感觉自己面对的这个情况似乎有些超纲了。
在乾朝内，每当遇到什么大灾大难，朝廷首先会进行调度，而这些受灾之地的名门望族也会随机跟风响应，不管多少，总会捐点东西挣个好名声。怎么如今没有朝廷能支援，郡内只能靠这些家族出力的时候，他们反倒什么都不愿意做了？
她自然理解人心自私的道理，可现在这个情况，再不处理整个武川郡都要乱起来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的？
自己所处之地乱起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这逻辑讲不通啊？
怎么办？
姜云熙快速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关于赈灾的奏折，希望能从中找到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
去他们家中走访，戳穿这群人的谎言？不行，大部分的粮食的家财肯定都不会集中在宅邸里。
用修炼资源和他们换？可一时之间哪有那么多，就算用灵石而非金钱买，他们大概率会坐地起价。
原本对自己治政水平信心十足的姜云熙忽然发现，尽管她看过许多赈灾的奏折，但其中基本都是谁谁谁在哪用什么法子筹到了多少粮食。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没有任何一篇奏折里写过要如何拉拢当地势力，也没有一篇奏折里写过被当地大族抱团抵制的情况下要如何处理。
“郡主大人，总之，今年宗门的供奉我等一定会分毫不少地上缴，这些礼物也请郡主大人笑纳。请转告各位宗门的上仙，武川的事情并无大碍，或许有些小噪音污了上仙们的耳朵，但还请放心，明年开春后这些噪音就都会消失了。”
洪家家主笑眯眯地说道。
“明年开春后？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的道理，郡主大人，害虫都是活不过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的。”
宛若擂鼓，敲打在姜云熙的耳膜上，她仿佛看见了今年冬天，武川郡周边的旷野之中，第一场雪后那片银白所遮盖住的惨状。
呕……
姜云熙感觉胃里一阵恶心，为何，这群人能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这本该是能证明乾朝的统治远强于宗门的有力证据，可姜云熙此刻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喜悦之情。
为什么？
在朝廷管辖这里的时候，一个个还表现得像是个人样，如今却如此——令人作呕！
因为这里是魔宗嘛？因为他们都入了【魔道】吗？
就在姜云熙的三观被眼前这群人突破下限的操作不断动摇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姜师姐，有好吃的，你怎么能不叫我呢？”
一身金丝玄袍，换上了圣子专属法袍的陆明洲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地，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