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什么离奇罕见的故事。
女子名为李钰。
家道中落的读书世家,有点家学却守不住积蓄,到这一代便只是有点修炼底子的普通人。
丈夫努力维持生计,但即便放下一切尊严和身段也没有办法医治病重的妻子。妻子不愿拖累家人,但又放心不下尚且年幼的女儿。
没错,这种事并不罕见,在这个修仙者肆意妄为的世道,凡人的悲剧就像是江河中的一朵小小水花,无人在意、无人理会。
本应如此。
如果不是妻子的娘家曾信奉过一段时间白莲教,如果丈夫家没有修炼的家底,如果不是彼时武川郡没有被魔衍宗宗主楚狂拿下导致没有任何白莲教徒敢入境,事情都会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吧。
但就是如此众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在那个特殊的时间点,让李钰成为了武川郡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力的来源。
“妾只想多陪伴果果一段时间,以妾的微末实力,原本也撑不过今年。但从去年年末开始,妾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纷杂的愿力纠结而来,且在妾的身上越缠越多。”
李钰面露难色,即便如今她只是一个由残留思念凝结的幻影,这段记忆依旧带给她难以磨灭的痛苦。
“白莲教的愿力洪炉。”
一想到白莲教在各地的常见操作,陆明洲也忍不住皱眉。
虽然白莲教的核心人员都是些脑子不正常的疯子,但他们也有明确的目的。
动乱只是手段,而目标则是以此将散落的愿力收集到一起。
正常来说,愿力应该以第一个使用秘法,也就是第一个来到此地的白莲教传教使为核心聚集、熔炼,这也是白莲教徒间划分地盘的方法。但武川郡却因为一个巧合,导致愿力烘炉的控制权虽然在白莺莺的那位师姐手里,但核心却变成了她。
就连拥有上一世见识的陆明洲也难以想象那是何等痛苦,没有对应的秘法护持,以完**露的心智每日承受成千上万饥馁冻饿而死百姓的遗愿冲刷还保持理智,就好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却不被稀释那般近乎奇迹。
而让奇迹成为现实的,并非灵丹妙药也非秘法宝器,达成这看似不可思议壮举所依靠的,无非一位母亲经年累月、持续不断的祈愿。
【愿吾女健康快乐,无病无灾】
常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陆明洲上一世层抵达合体境界,触及到了部分规则层面的力量,在他的理解中,这逃脱天数不归天道管辖的大道,极有可能便是人愿。
或者更精确地来说,是一切有灵智生命的思念。
天生万物,一切在诞生之时便被定好了规则。
日月流转、生老病死,一切都在天道命理之间不断循环。
然而只有思想,只有人的念头,是不受限制、不受束缚的。
有灵智才会有思念,而正是有了不服这天道束缚的念头,人才能走上逆天改命的修真之途。
所谓修仙,便是以最后这不在天道辖制中的大道撬动天地之力归于己身,反过来冲破规则,这是陆明洲通过两世经验对修炼本质的思考。
若是以这个角度来论证,白莲教的所谓真空家乡其实就是通过引导万千民众的思念,观想出一个名为“真空家乡”的集体意识。
如今灵气还未复苏,大道不显,天地上限被卡在炼虚境。然而如果说每个人的思念都是那隐去的最后一条大道的碎片,那么白莲教聚集愿力的做法其实就是在聚拢这最后一条不受钳制的大道以此完成飞升,理论上反倒是可行的。
当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切,而且就算白莲教的这条路能走得通,陆明洲也没兴趣走。
到并不是牺牲不牺牲无辜之人的问题,他可是魔道圣子,若是达成目的便不会在乎手段。
他看不起白莲教这种做法的唯一原因便是,他们太弱了。
或许他们很擅长玩弄人心,但论改天换地的伟力,论日月山河尽在我手的气概,白莲教差得太远了。
感觉就算这样成了仙,也会很弱的样子所以陆明洲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这条路放在选项里。
修炼修的还是自己,用愿力强化自身没问题,但想靠堆愿力以量变转质变就太不靠谱也太没格局了。
“上仙,妾在里面看到了,那人想用妾等冲击此地地脉,将其中的力量永久切割出来纳入己身。”
李钰看陆明洲皱眉思索,也不着急打断,等他再度抬头看过来时才继续说道。
“所以,你想委托我阻止那郡守?”
“上仙明察秋毫,除去妾是咎由自取之外,其他众人均是被逼无奈才接受妖人的蛊惑,如今他们被囚禁熔炼,不得解脱。”
“所以呢?”
明明只是残留下来的愿力残渣,已经变得极度缥缈模糊的李钰却还是被陆明洲这毫不犹疑的反问给问得愣住当场,就像是坏掉的留影石中卡住的影像一般,甚至还闪烁了一下。
“所以……所以妾想请上仙大发慈悲,出手解救众多百姓……”
“给我个理由。”
“呃……若是放任那人用愿力冲击地脉,武川一郡将发生惨烈的天灾,届时整个武川郡中所有的人都难以幸免……”
“所以呢?”
陆明洲摆手。
“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钰发现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事先想的有些不太一样,难道这不该是嗟叹百姓何辜随后一口答应的时机吗?
“拜托,这位夫人,本圣子是看在你是这武川郡愿力洪炉的核心才给面子听你讲讲的,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来做慈善的了?”
陆明洲摆出一副冷酷的嘴脸。
是,他是答应了白莺莺要帮忙弄死她的那位师姐,真让这里的郡守切割地脉溜之大吉对他这个刚刚在宗门内树立起的威望也会有所打击。
但,他有那么多方法处理这个郡守,甚至脱离地脉之后郡守反而会被削弱,他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正义?公理?道德?
开什么玩笑,他陆明洲可是天下第一魔宗的圣子!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于他毫无意义。
“夫人,无需在拐弯抹角地扯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让我们开诚布公吧。”
陆明洲站起身,俯视着床榻上的妇人虚影。
“其实,愿力洪炉之中的那些人,对夫人你而言也根本无足轻重不是吗?”
“那些人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悲惨,夫人你也完全不在意,因为当你痛苦的时候,他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你伸出过援手。”
李钰的虚影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她只是一个念头,一捧余烬,然而陆明洲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这层虚影,直指愿力洪炉深处的那个存在一般锐利。
仿佛设计好的机巧中有一个齿轮出现了错位,随即越来越多的错误便接踵而至。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自私。说吧夫人,你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你所求之愿究竟是什么。”
“妾……”
李钰的声音断断续续,愈发失真了起来,但不可思议的是,其中却仿佛蕴含着原先那副温文尔雅语气中所缺少的热量。
“妾不在乎那些人,不在乎郡守大人,甚至不在乎自己……妾只想……只想保护果果!只想让她这一辈子无灾无难,平平安安地长大、终老!”
她不在乎其他人、不在乎武川郡、不在乎自己,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女儿。
果果,她的女儿是她最初也是最强烈的愿望来源,是她强大思念的源泉,也是她能成就愿力洪炉核心的根本。
请求陆明洲出手也根本不是为了武川百姓,她只是不想,女儿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灾难中受到伤害。
“好!”
陆明洲大声喝道。
“那么夫人,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交换你的愿望实现呢?”
“我的……我的全部!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任何我能给予的东西!”
李钰的虚影已经彻底模糊成了一片虚白的人影,她的声音也变得非人了起来,但缠绕在她身上的愿力丝线却越发激烈地颤抖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苏醒。
“我(李钰)愿意用我(愿力洪炉)的一切来交换!”
啪!
由于对方是没有实体的思念,陆明洲只能自己双手合十,击掌为约。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