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木屐踩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宛如纯白的精灵,轻巧、灵动,穿梭于人群之中,那毫无瑕疵的白与纷繁的人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只有她一个被从这个世界分割出去了一般。
或许,那并非只是错觉。
明明有着那么显眼的外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甚至不会向她的方向投下一个眼神,就算她一蹦一跳踩在地上踏出奇妙的节奏,也没有一个好事之徒侧耳。
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呢?
白莺莺一边跳上街边小贩马车的车棚,一边想着。
他会注意到自己留下的痕迹吗?
嗯,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白莺莺点点头,仿佛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地。
毕竟就是为了使他注意到,才会让姜师姐在那个时候来到师兄的房间嘛。
她可是放弃了好~好观察师兄睡颜的幸福时间,甚至把叫醒师兄的福利都让出去了,真希望有人能明白她到底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为什么不直接和师兄说清楚?
不行不行啦。
那个人偶尔是会这样呢,明明大部分时候成熟的像是个老头子,但有的时候又像是个长不大的小鬼,别人让他怎么做他就偏不怎么做。
就好像坚持着自己早就知道会是那样一般,绝不做多余的事情。
白莺莺不知道他是哪来那样的自信,但只要把可能有用的东西放到他面前,他肯定还是会行动起来的。
“一、二、三……”
白莺莺手指轻点,指向人群中的三个人。那三人原本还在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忽然一齐转头看向白莺莺,然后便没了声息。
瘫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一会就会被丢到阳光照不到的小巷水沟里,而路上的其他凡人却丝毫没有察觉消失的三人,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已经是白莺莺这几天揪出来她师姐的第三十一个耳目了,这就是白莲教核心成员之间的争斗方式。作为白莲圣女候补,隐蔽、蛊惑、渗透是她们的看家本领。
如果把整个武川郡比作一张棋盘,白莺莺和她的师姐便是在其中玩着别样的填色游戏。
拔除对方的关键节点,再染上自己的颜色。
没有人能轻易抓住白莲圣女,哪怕只是候补。
作为知根知底的同门姐妹,她们对此都很清楚。因此唯一的比斗方法便是互相比拼各自在棋盘上颜色的范围,当一方的范围越缩越小,直至彻底被另一方包围吞没的时候,二人才有可能真正打上照面。
这也是为什么每一代圣女选拔都要耗费以十年计的漫长岁月,或者说一代圣女被选出之后,下一代圣女的选拔几乎是无缝开始的。
因为实在是太难杀了。
当然,白莺莺有自信,她是这一带圣女候补里最优秀的,事实上现在她也正顺利地一步步将自家师姐逼到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
不过头顶上那个玩意,她目前就没有太好的处理办法了呐。
鲜艳的赤瞳仰望苍穹,阳光照耀下,白莺莺有些不舒服地眯起了眼。
天上有两个太阳。
或者说,白莺莺的视野里,存在着两个世界。
一个是熙熙攘攘的现实,一个是寂静无声的黑白世界,或者它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真空家乡。
两个世界相似却又不相同,它们重叠在一起,又有些许的龃龉,无法严丝合缝地吻合。
现实世界的太阳温暖、明亮,而另一个世界,真空家乡的太阳,却是无机质的灰白。
愿力洪炉。
仰头望天的白莺莺眼中,真空家乡里,应该是太阳所在的天空的位置上,一个灰白色的巨大球体占据了令人无法忽视的一角。
无数的丝线从各地汇聚而来,仿佛一团线球,有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这些灰白的丝线整合、熔炼。
漆黑的杂质被熔炼而出,从太阳的边缘流淌而下,落入黑白二元世界的深渊之中。
原本作为白莲圣女候补,想要侵入另外一位圣女的地盘可没有那么容易,但由于各种巧合因素的叠加,尽管白莺莺的那位师姐拥有此地愿力洪炉的使用权,却由于构成洪炉核心的思念还保留着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识,无法完全将其掌控。这就使得白莺莺能从更公平的角度和自家师姐较量一番了。
一边是充满色彩与声乐的世界,一边是黑白且无声的世界。
白莺莺伸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世界顿时只剩下黑与白的双色。
果然,自己还是属于这边的人。
街上的行人在这边的视野中早已失去了人类的外形,他们呈现为一个个单调的人影,或黑、或白,但绝大多数则是程度不同的浑浊的灰。
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条线与愿力洪炉相连,或粗或细。
白莺莺小时候好奇过,为什么在这这个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中,进入愿力洪炉的,真正被真空家乡所接纳的人都会变成白色。
师父并未回答她,但她最后还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颜色】
就像她自己一样。
纯白,容纳一切的白,溶解一切的白,其中并不允许个体颜色的存在。
“呀,今天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好呢。”
松开手,白莺莺摇摇头。
对师姐的包围已经完成了,棋盘上的填色游戏到了最终部分,还差一点就能确定师姐的位置——
“就是你吗?她说的那个烦人的师妹。”
毫无征兆的,没有任何动静的,甚至连白莺莺的感知都慢了一拍,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
“原来如此,当莺莺缩小包围圈的范围时,自己的所在位置也会暴露,为了确确实实抓住莺莺的踪迹,故意让莺莺顺利推进到这个地步……”
白莺莺用右手托着下巴,恍然大悟道。
“嗯,不对,果然师姐是真的快要顶不住了,所以郡守大人才不得不出面动手?莺莺真的好荣幸呀!”
尽管身后的男子散发出不亚于化神修士的强大威压,但白莺莺却依旧是那副轻飘飘的态度。
“但,莺莺应该留了至少三处诱饵才对,为什么郡守大人能刚好找到莺莺呢?难道是猜的?郡守大人的运气真是好呢~”
仿佛,正被盯上性命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无妨,不过同时处理四处罢了。”
轰隆!
五处爆响,宛若雷鸣。
城里的凡人甚至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卷了进去,惊呼尖叫此起彼伏,但本应承担守土牧民职责的郡守却丝毫不在意在自家县城里动手这件事。
“怎么样?我这位师妹。”
爆烟消散后,一名有着和白莺莺相似气质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绯袍郡守的身侧。
只见她一头青丝如瀑,却只有额前发一小撮发丝是如同白莺莺那般的纯白。右手虚握,掌心漂浮着一朵白灿灿的小小莲台,一身普通的妇人装扮,想来先前一直躲藏在人群之中。
不过即便穿着那么朴素的杂绢布衣,却好像要强调什么似的,用青色绸缎作为腰带,将盈盈一握的蜂腰束紧,凸显出胸前那对牛奶团子的分量。
若是陆明洲在场,必定会感叹此地居然有能够与许晴晴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更胜一筹的强者,只能说那些白莲信徒所说的大圣女、小圣女还真是生动形象。
“同你一般,滑不留手。”
郡守轻哼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都是替身,你们白莲教还真是恼人,不过就算是替身,那丫头想来现在也被地脉之力震得不甚好过。”
“毕竟那是师父最看好的人选呢。”
“明明将佛盏最关键的莲台给了你?”
“就是因为我不如她纯粹,师父才看在师徒情分上助我几分。”
女子收起莲台,望向天空中那轮惨白的“太阳”。
“可惜,不知为何,愿力洪炉的核心今日突然拒绝回应我的沟通,虽然再用外面的杂乱愿力冲刷一些时日就能将其中的残留思念彻底抹去,不过看起来大人您是不打算再等了呢。”
“魔衍宗要这块地方,乾朝太尉要这块地方,既然大家都争着抢着想要这鬼地方,那给他们便是。”
绯袍郡守眼神冰冷无比,却又似乎满是疲惫。
“开始吧,就如同最初约定的那样,地脉之力归我,愿力归你。”
……
与此同时,在城镇外三十里处的乱坟岗中,陆明洲扶着脑袋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宗门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