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栗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她看着身上厚度正好的被子,皱着眉头深呼吸几下,慢慢坐起来。
看来这一次确实是酒喝多了。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下床。
衣服还是那身衣服,看来自己回来之后就不省人事了,还好明天还是休息日,而栗萌的工作安排正好明天也是空闲的,不然她也不敢像这样猛猛喝。
她推开房门,客厅很贴心地留了一盏柔和的小灯,能让她看清楚个大概。
“唉...哥哥的直觉真准。”
客厅坐着凌音,她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困,大概是那杯不知何时见底的咖啡生效了吧。
看到桌上有留出空的杯子,似乎还有些药品,栗萌很自觉地坐在凌音身边。
“我妹妹也是这样,最开始还会责备我,到后面大概是无奈了吧,索性在每个我没有按时回家的夜晚,会放上一杯水和药在桌上。”栗萌将药放入口中,顺带着桌上那杯水,一饮而尽,“我似乎酒量过人,能喝很多,但似乎酒后的症状还是一个不少,大概是我喝每次都喝太多了吧。”
“从老师身上的气味来说,确实如此。”
“哈哈...没事,待会我就回去。”
“老师就在这留宿一晚如何?”
“会打扰吧?”
“不会,请放心。”
“那好,待会就让我借用一下浴室吧。”
“请便。”
栗萌从来不是什么会很注重那些人情世故的类型,也不喜欢端着个架子,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在学生之间建立起那样好的口碑吧。
“刚才说到凌秋?他的什么直觉?”
“他觉得栗萌老师会在半夜三更爬起来,浑浑噩噩的样子,然后...说不定还会肚子饿。”
咕——
栗萌的肚子此时像是回应着凌音的话一样,发出了一些小小的动静,可夜深人静,这一点点响声相当清晰。
“被他猜透的感觉稍微有点不爽啊,明明是那样的人。”
“对吧?这一点上我也抱有相同的态度。”凌音站起来,去到厨房开始鼓捣着什么,虽说家里的房门隔音效果很好,她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动作的幅度。
栗萌也百无聊赖,索性直接进到厨房给凌音打打下手。凌音的手艺和熟练度压根不需要她的搅局,所以她只需要在一旁洗洗碗筷,提供一下情绪价值就好了。
“因为哥哥怕火,所以基本上没有进过厨房。”凌音将从冰箱里取出来晚上特意留给栗萌的那一份饭菜,这只是加热,根本不需要她想太多,所以此时她倒是可以投入更多在聊天这件事上。
“这也太怕了吧?”不愧是曾经有过艺术生想法的人,栗萌的联想能力很强,顷刻间就联想到了很多,“可是他的那张脸,似乎不像是有烧伤的样子,为什么还会一直戴着口罩呢?”
“大概是一种习惯和心理作用吧。哥哥他能有如今的容貌,也和那几次手术有关系,”凌音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哥哥曾经为了救我们一家人,自己闯入火海,从结果上来看,全身大面积烧伤,面部基本毁了大半,大概就是代价吧。”
“...抱歉,我只是好奇。”栗萌注意到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但她本身也有目睹过类似的画面,所以一时间也能和凌音感同身受,“但如今他的脸已经不再为他带来负担了,不是吗?”
“在那段被人以异样目光看着的日月里,在那段被抑郁折磨的病痛里,在那段和所谓青春断层了的空白里,老师...”凌音的眼里带着无法排解的痛苦,这么多年来她就这样看着的,那个救下了自己的人的狼狈相,如今仍然历历在目,“作为心理辅导员,你应该能理解,这并非是他那本就该如此的容貌,能够抹平的伤痛。”
“唉,是啊。”栗萌一时间哑口无言,此时她注意到升高的气温,轻轻抹去了额头一丝汗水,“所以说,那无时无刻不在开着的空调也是为了凌秋吗?我记得每次见到他,他都撑着伞,时不时还会哪些什么东西往身上喷。”
“嗯,哥哥在那之后,对很多事情都变得敏感,身体也因为各种因素变得太过虚弱,无法逃脱的学业压力一直压抑着哥哥的自愈,如今终于有所好转,但是这空窗期对于哥哥来说,还是太长了,无论是怎么和人正常交流,所谓正常社交的常识,或是思维逻辑,或是行为举止,他已经养成了新的一套,独属于他自己的标准。”
“体验到了,他确实是个很容易让人操心的孩子。”栗萌长叹,“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冲进火海,不同的是,他被别人称作英雄,我们一家获得了补助,他收获了荣誉,他救下的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代价就是他死了,死得面目全非。”
“...我明白了。”凌音不是傻子,不需要什么话都说明白才能听得懂,栗萌本没有分享她自己故事的义务,按照一般的心理辅导员思路来说,也不会从这样的角度去解决心理问题。但她的善意,使得她说出了这也许无法轻易说出口的伤痛。
凌秋付出了很多,不同的是他如今仍然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转机。
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
可人一旦死了,他的这份创伤会刺痛在周围人的心中。
“栗萌老师,到现在也还没能释怀吗?”
此时她已经能够猜到,栗萌会像现在超量喝酒,说不定也是为了排解某些难以消解的情绪。
“是啊,我始终不明白,我不能理解。”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缅怀着某人,又像是在质问着自己,“他说,那些孩子们,那些年轻人会是未来的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在未来发挥属于他们的作用。我为了去相信这句话,走上了这条路,指导着学生们的专业课程,引导学生或是谁人慢慢走出心理阴影,尽自己所能把本职工作做好...可无论多少次,我都没有办法理解,他们的人生于我而言不会有多少交集,同样的,我才无法理解...”栗萌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为什么没办法理解家人的自私呢。”
“......”这个问题,凌音没有办法说什么,这个话题太过大了,谁也得不出答案,没有对错。她只是沉默着将饭菜做好,和栗萌一起坐在餐桌上,试图通过聆听的方式,排解一些她的忧伤。
“但是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感谢凌秋。”栗萌话锋一转,露出一个不大却很暖的笑容,“听你说完凌秋的过去,我就不禁想,那样千疮百孔也能鼓起勇气去保护他人的孩子,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疼。”
“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的。”凌音想起过往的种种,只能说出这句话,太多的案例,讲起来就太麻烦了。“所以以后也要拜托老师你在学校,多多照顾一下我家这麻烦的哥哥了。”
“嗯,我会的。”栗萌应许后,对着面前的凌音,也露出一个暖心的笑容,“你也还是个孩子,有些时候也要有些孩子气的任性,知道吗,懂事妹妹。”
“...嗯。”
到底是指什么呢?凌音不太清楚,只是在栗萌的话语里,她感受到了真切的关心。
这就够了。
将替换的衣服和毛巾准备好后,凌音就先支撑不住,回房休息了。
栗萌则是享受着夜间的静谧,脑海里升起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凌秋的身影和父亲...又或是过去的自己重合在一起,模糊看不清。
「哪怕只是为了我想要的一个答案,也该多些照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