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凌音一时间有些难回答，柯冬也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
“只是个猜想，能被那位医生照顾的，一般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过去。”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柯冬叔叔。”
“叔叔...哈哈，我家也有个孩子这么叫我。”柯冬听到这个称呼，唐突笑了一会，随后有些释然般，“不过，这样就好...孩子，你愿意听听我的心里话吗？”
“如果只是听听的话。”
凌音的态度不冷不热，像平静的水，就如这河水一般，顺着风，看不见波澜地流动着。对于一个被倾诉的对象来说，这样的感觉刚好。
有时候倾诉就只是为了倾诉，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绪价值，一点也不。
“如果我的女儿还在，她们一定也会像你这样亭亭玉立，她们都长得像我的妻子，一眼就知道，长大了不说倾国倾城，也是个红颜祸水的水平。哈啊...但是我的小公主们啊，和我的妻子一起，永远留在了那场山火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十六年前。”柯冬顿了一下，那颤抖的声音不断地渗透出他那要溢出的后悔，“如果那天能再早一点赶到，如果我在那天之前就陪着她们一起去，而不是去加那个该死的班...不过，世界就是这样，哪来这么多如果。”
“这并不是你的错，柯冬叔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希望那是我的错，这样一来，我的所有自责才有其意义。可是就像小姑娘你说的那样，这不是谁的错，一切都只是刚刚好，都只是因为那场突然引发的山火。所以我才会像现在这样...”柯冬看向凌音，眼里的亮光被不知名的黑洞吞噬，在那里，给她一种「无所谓」的轻描淡写。
“我只是因为运气不好，一夜之间失去了我最爱的人，仅此而已，我没有仇人，天灾夺走了她们的性命，我又怎么有和各种天灾抗衡的力量呢？所以我做的一切赎罪也好，自责也罢，任何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不只是简单的无所谓。
“所以叔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我刚才也说了吧？我有养着一个孩子，她和你差不多一般大，就是稍微有点太独立了，不过以她的能力，哪怕怠慢对于别人来说最重要的高考前夕，也能轻易在社会上立足吧。”
“那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呢，柯冬先生。”凌音直直盯着面前这个男人，似乎觉得他稍微有些不可理喻，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也许面前这个男人只是笨拙得可怜，他迷失了太久，被一层过厚的迷雾笼罩了太久，只在迷雾中拿着灯，是没办法将他引领出迷惘的。
必须有谁来拉他一把。
但这个人，不会是凌音。
“你亲手拉扯大了一个有天赋有能力的孩子，这难道没有意义吗？”
“...那只是我为自己逃避开脱掉一些痛苦的借口罢了，”柯冬将手里新开的酒一饮而尽，“我才不是那样高尚的人，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没有能力面对未来的，软弱无能的废物。”
凌音回忆起，自家哥哥全身烧伤后，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凌音，对不起啊，我是个这么没用的人。」
一丝怒气从她的心中燃起，她见不得自家哥哥在那样光荣的事迹后，却将它置于自卑与负能之下，妄自菲薄。那种感情如今再一次点燃了她，她本不想多嘴，可此时她竟然想要插一手，好好点醒这个看上去已经完蛋了的大叔。
“哼，这话也许不该我说，柯冬先生，你也许觉得自己就像你说的那样什么也不是，可对于你亲手养大的那个孩子来说又如何呢？她如果知道你像现在这样贬低你对她的养育之恩，她该怎么想？”凌音的话语犹如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柯冬的内心深处，同时也扎穿了一直以来，堵塞着他通往解脱道路的阻碍。
“她...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她终究没有血缘关系，我确实也没有资格强迫她把我这种人称呼为「爸爸」，不是吗。”
成年人真好，哪怕意识到了自己在逃避问题，也可以选择把自己欺骗，将错就错。
那张嘴，真是厕所的石头，说出来的话，又臭又硬。
“以先生您这样的觉悟，恐怕只会继续伤害最爱你的人。我能清楚体会到您女儿的心情了，真是...让人放不下心的，不称职的父亲。”凌音见劝说无果，至少短时间无果，便也不浪费口舌，以一句相当没有礼貌的尖锐评语结束了话题。“如果只是聊您和家人之间的事情，恐怕我没有办法和您共情了，或许您需要自己思考一下，或者换个话题。”
柯冬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将话全部咽了回去。
“你说得对，孩子，我应该自己再好好想想，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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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凌音一直都没回消息，应该聊得还算不错，果然是不会让人担心的孩子。”
栗萌看着手机未读的消息，笑着拍了拍凌秋的肩膀。
“我觉得凌音应该多担心一下我，她居然敢把我放在你这种变态的身边。”
“喂，大不敬诶，亏我最开始还觉得你只是一个内向的可爱孩子，现在看来，真是看走眼了。”
“试图把学生按在墙上剥夺其行动能力的变态老师怎么会明白我的忧心忡忡。”
“啧，我警告你小子，这里人烟稀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能来救你的。”
“咋，这里走来走去的，全是你雇来的同伙？”
“我会说这是恋人之间的打闹糊弄过去的。”
“好恶心，别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这就对了，乖。”
凌秋一副反胃的表情，却也不打算从栗萌身边离开，真该说不愧是大人吗，栗萌虽然表面上说着那种根本不称职的话，却由内到外散发出绝对的安全感。
“在回去之前，我们就在这超市门口的椅子上坐一会吧，那边应该没这么快才对。”
桌子上放着一大提酒，看起来今晚是个不醉不休之夜了，凌秋此时却意外地平静，他知道栗萌现在在说一件严肃的事情。
他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对视线的感应，对视线内所含有的信息更是有了深层解构的能力，因为栗萌的视线此时并不在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上，她只是看着手里的啤酒，眼睛失焦发着呆，初步判断这件事和凌秋本人是没有关系的。
既然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就放心许多，有这么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当局者迷，只要凌秋不在局内，他还是可以很冷静应对的。
“为什么是凌音？”
凌秋喝着栗萌大方买单的果汁饮料，良久道出此言，栗萌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凌秋身上，此时他的眼里没有表情，平静的犹如死水，那瞬间的沉稳仿佛换了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来到这里，是春烬推荐的地方，我觉得这并不是巧合，老师你刚才这么明显地将我带离现场，只能让我这么认为了。”
“...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和他只是因为想散散心，才来这里，所以从结果上来看，对我而言，与你们的相遇确实是巧合。”栗萌轻笑一声，“但想来，会有这个巧合，也是春烬有意的牵线吧，我确实和她提到过今晚柯冬先生会稍微晚点回。”
“那位先生，果然就是春烬的父亲吗。”
“是也不是，不过我更倾向于是。”栗萌的眼眸里掀起一阵不小的涟漪，只要提到「父亲」的话题她就会有些难过。
“所以，栗萌老师，我想要的回答呢，以问题回答问题可不是好习惯。”
“凌秋啊，有些时候，人需要从矛盾的另一边的视角，才能清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光是对负面情绪的共情，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呵呵...栗萌，真会说，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不少了。”
“叫老师，小子。”栗萌一笑，眼睛里又是一片温柔乡，“我对你还是挺感兴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