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小孩哥,心存善念的话,在关键时刻似乎也能展现出可靠的一面。凌秋此时坐在这年轻的外卖小哥身边,犹豫着轻轻抱了上去。
“没事没事,你已经很努力了。”
这句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在表达一种态度——「我在安慰你」。但很明显,若这来自于陌生人的关怀的话,也许能够提供的情绪价值就相当惊人了。
这小哥感受到环绕在自己身上的力度和温度,眼泪此时再也止不住,一股涌出,那抽泣声也慢慢转变为哭喊。
“我...我也不想的,送外卖什么的。”他颤抖着哭诉着,声音里是慢慢的不甘,“我这几天都是旷了课出来跑的,我想要上学...不想每天等不到单,也不想每次都配送一些又远又没钱的单,但是,如果不送的话,我也没办法活下去了。”
“你...读几年级啦?”
“今年就高考,我比别人晚一年上学,所以现在好歹先成年了。”
“...父母呢?”
外卖小哥没有说话,只是泣不成声,也许对他来说,那也不是个轻松的话题,至少不是现在应该聊的话题。
凌秋的心情很沉重,他做不了什么。
“手机拿出收款码来。”
凌秋近乎半强硬地要求着,硬塞了五百块给这小哥。当然也不能说见钱眼开,只是这突然来的意外之财,让小哥感觉到的压力小了一些,他手足无措,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不停地弯腰低头双手合十,哭着说着——
「谢谢。」
凌秋心里很复杂。
没有再说什么,他回头坐回到星言身边,此时他好像也被感染了,显得十分低落,这回该轮到凌秋被安慰了。
可星言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想要安慰的心,这个情况对她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曾几何时,她也曾是其中最深陷泥潭的一员,她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就是因为没有原因,才会无可避免,凌秋能用这种方式帮助一个人,那么两个呢?五个呢?十个呢?
那显然不是他能够承受的慈善。
不知道多久,大概十多分钟后吧,当程哥的声音停止时,他的手也慢慢停下拨弦的动作。
「为了,下一个不确定的明天。」
这是他最后一句歌词。
瞬间,他收到了来自所有人的掌声,有这么几个人听完后,深呼吸了几番,回头走下天桥,大概是打算重新投入到麻木的新的一天里了。
那位外卖小哥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临走前,特意来到凌秋的面前,鞠躬致谢。
“我知道我大概没办法逃避这种生活,但我也没办法将你的善意忘怀。总之,我要去和生活对线了,谢谢你。”
但是站起来重新回到自己岗位上的人,终究对于这群人来说只是少数,留下的人们似乎在放松了一些之后,又回到了自己那郁郁寡欢的状态,尤其是那个看着桥下车流发呆的中年男人。
“哈啊...”程哥站了起来,决定继续他的旅途。
凌秋也不想再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了,本来应该是一次愉快的探险,没想到竟然会让心情如此沉重。他跟上程哥的脚步,什么都没有问。
也许是感受到凌秋的情绪低落,程哥这一次并没有像前半段那样沉默不语。
“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很多,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事物,没有了那些重要的人的陪伴,被绝望和压力裹挟,却又因为曾经见识过的美好,迟迟不肯寻求解脱。”
程哥这一次走得慢了许多,他和这两个跟着他的学生并排走着,说话的语气也稍微没这么有距离感,兴许是因为凌秋刚才天真的行为,程哥现在对凌秋的关注稍微变多了。
“同样的,我们这些人虽然不幸,却并非每个人都值得得到救赎,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我还是认为,每个人都有被救赎的权利。”
“...善良的孩子。”程哥想要上手揉一揉他的头,却想起来自己身上并不干净,若要往凌秋那干净柔滑的头发上抹,他的良心可是会遭到谴责的,他收回手,选择还是保持一些距离。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想要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只是「没必要死」,这比起不敢死和不想死来说,还要糟糕得多。”
“那你呢,如果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又何必这么做。”
星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两个人聊天,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连带着某个倒霉蛋的目的。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那大概就足够了。”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别看我这样,我还是相信,哪怕在我们之中,也有人值得被拉一把。”
“那包括你吗?”
“当然不,我就是无可救药的家伙。”
程哥的话语听着就像是在逃避话题一般,凌秋也没有多问。
程哥的下一站是酒吧门口,正是凌秋工作的那个酒吧。
此时大白天的,酒吧门口还躺着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原因不明,但至少看上去没有刚才那边这么沉重。
顺带一提,这次倒是很多精神小伙精神小妹。
程哥往酒吧门口一坐,便开始弹唱,这一次,他的歌词却不再是那样沉重,而是变成了诙谐的风格,调侃着他曾经的风流倜傥,调侃着那些狗血故事和情情爱爱。
很快,这声音就吸引上来了不少精神小伙们,他们自然围成一个圈,像是程哥的忠实听众那般,一起跟着程哥那时不时爆出重量级消息的歌词起哄。
“「那天我喝多了酒,没能分清哪个是女朋友。」”
“芜~”
凌秋一瞬间就没有了怜悯的心,他很想翻一个白眼就走,但来都来了,他也就顺道想进酒吧看看情况。
“哟,这不是凌秋小哥吗?”酒老板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大概是还没睡吧,像他们这种倒时差的人,早上确实都挺没精神。“我正想着听完就睡呢。”
“听完?”
“从大概几年前,门口时不时会经过一个即兴弹唱吉他的男人,他似乎是弹给那些门口的醉鬼听的。”酒老板在谈到所谓醉鬼时,眼里露出鄙夷的神色,但是在谈到程哥时,表情又变得十分精彩,“他的琴技相对于林花来说是另一种方面的天才级,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唱出那种感觉......”
是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凌秋开始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心,他知道,对他人过去的挖掘绝非好事,但程哥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却值得这么一试。
凌秋在手机里联系了妹妹,发了几条像是通知语气的消息,哪怕他自认为并没有那种意思。
酒老板似乎也并不觉得服务他人是否符合他这个资本的大老板人设,既然这么碰巧遇到了,就顺便亲自调了一杯特调,大概是知道凌秋一直都没有尝试过喝酒,他也就不自作主张,只是调了杯没有酒精的饮料。
当两人端着杯子重新回到门口时,那像是混混聚在一起的场面此时已经发生了变化,似乎变成了听众会一般,台阶下的那些精神小伙小妹们都原地坐下,不再欢呼些什么。
除开那身精神的穿搭,单单看着他们眼里那些百感交集的眼神,真的没有什么那种土气的感觉。
“「爱过我的她,如今倚留在谁的怀中?」”
“「受伤留的疤,何时才不再隐隐作痛?」”
也许程哥曾经也深刻爱过某个人,他的声音不小,明明很如何正确发声的情况下,却选择了那对嗓子及其不友好的撕裂唱法,似乎那样的撕心裂肺,才符合他的心意一般,可那听起来像是宣泄的呐喊,内核却又是破碎的麻木,两者叠加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复杂又美妙。
漫长的一曲终了,程哥的嗓子也有些沙哑。
这些少年少女们大力地鼓掌,却没有像最开始那般鬼哭狼嚎地欢呼,掌声过后,他们其中一个像是大哥的人物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大哥,走啦?接下来咱去哪里混?”
“...今天先不混了,我回一趟学校,你们也跟着回。”
“说笑的吧,大哥,现在这个点,课都上完两节了,去了还不是等着挨批?”
“管他的,反正就是突然想回去坐坐了,就当换心情了。”
少年少女们熙熙攘攘着离开了不少,小孩子是比较喜欢跟着群体走的,当有一伙人散了以后,就会有另一伙人跟着散开,很快,酒吧门口便只剩下凌秋几人。
“幸苦了,唱得很好。”
酒老板亲自放了一瓶五升的饮用水在程哥身边,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看上去档次并不低的酒,他坐在程哥旁边,叫人拿来两个酒杯,给他俩都满上一杯。
“大老板的,总是这样和我这样的流浪汉坐在一起,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程哥调侃着,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他也是碰碰运气,他和酒老板见过不少次,每次遇到,酒老板都会像是这样给他满上一杯。
“你有才能,我一直都很想要雇你来咱这唱上几句,但你一直不接受,这叫我很是在意啊。”
“哈哈,这里终究不是我这等脏人能停留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不会再来了。”程哥笑着,将这酒杯举起来,清澈的酒和透明的杯子,反射着美丽耀眼的阳光,映出那脏兮兮的手。“能像这样喝上一杯,已经是一大幸事了。”
“...是吗,那就好好享受吧,我这地啊...永远欢迎你,迷路的旅人。”
“好!干杯。”
“干杯。”
男人更懂男人,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来往的人,若有所思,凌秋对比起来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男孩,他终究没办法插入其中。
他只是和星言坐在他们身后比较高的台阶上,默默不语。
只有星言有些纳闷,怎么就她没有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