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面前的这一片死气沉沉,还是让凌秋有些不适。
“娟,我回来了。”
“程哥...”
一个年龄看上去并不算特别大的女人和程哥搭上话,有引起这条巷子里其他流浪汉的注意,他们只是一直盯着这边的几人,眼里的情绪在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清。
这里连灯光也没有。
可这里的人似乎都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个被称作为娟的女人便是如此,她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将程哥现在穿着的这一身靓丽收尽眼底。
“看来你今天过得很不错。”
“...嗯,多亏了这几个学生。小锐呢?”
“已经睡了,今天有个看上去很可怕的家伙来了一趟,带了不少吃的,我去那边,想办法讨来了一些。”娟脸上的微笑很是淳朴,“最近感觉很多好心人啊,呀,这不是前几天的小姑娘吗?”
娟看到星言,打了个招呼。
星言有些愕然,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认出自己,那天她只是很粗略地来这里走了一圈,顺带发了一袋子食物罢了。
程哥从兜里掏出来一打钞票,那些都是今天他收到的打赏,比以往多了许多。
他像往常一样将钱塞到娟手里,警惕地看了一眼巷子里的其他流浪汉,发现没有异样后,他才压下声音来。
“就差一些了,要耐心。”
“...我知道了。”
娟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那种充满希望的表情,实在是和她那身破烂肮脏很不合,但正是因为不合,凌秋才坚信,她还有希望走出去。
摆脱现在的生活。
这条巷子不算短,彼此间的距离也拉的很开,程哥和娟关系比较好,所以休息的地方才会近。
“程哥,你和娟姐是...是我想的那回事吗?”
“...不是。”
程哥笑了笑,他的眼里蒙了一层浓浓的灰,看来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哪怕一次进入其中。
娟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可是却从来没有将感激二字抛离。
霎那间,现场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凌秋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些踩雷了,于是乎选择闭嘴。
“对了,小锐又是...?”凌音接过话题。
“是娟捡到的弃婴。”程哥习惯性从身边掏了一下,才发现今天因为太开心了,居然都忘了买酒,他收拾一下身下的东西,随手丢在一边,“说起来也好笑,在这条巷子里,每个人都岌岌可危,突然间,一个女流浪汉出现了,抱着一个哭得正大声的婴儿。”
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实在是因为这个婴儿,得到了很多帮助。
听故事真的会很开心,尤其是这种事迹,凌秋的嘴角微微勾起,看来他很享受这个氛围。此时眼睛也适应了黑暗,他也能够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看到一些事物...比如说,被程哥随手丢出来的那些杂物。
其中有一本,便是病历本。
凌秋顺手便拿在手上,这里还是太热了,他虽然很好奇里面的内容,但也只是暂时拿来扇风。
“小锐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即使一无所有,也想要将他的生命挽留下来的贵人。”程哥看了一眼,不远处,扒拉着几块破破烂烂的脏布,发出细细鼾声的小男孩,“而做出了这样选择的娟,大概也得到了谁的认可和保佑,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娟遇到一个个贵人,一步步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娟似乎有些不满,她轻轻拍了一下程哥的手,毕竟那里不会被她脏兮兮的手弄脏。
“说得好像你不是我的贵人似的...没有你的话,我们这辈子也怕是迈不出这一步。”
“我只是接过了某个那个老前辈的信念。”程哥的眼里多了一分涟漪,“那前辈和我一样一无所有,却还是尽自己的全部努力,支持着娟的理想,直到某个冬天,他生病倒在了下雨的街边,再也没有醒来。”
说到这里,娟也有些沉默,但程哥也明白这一点,马上他便一笔带过。
“我想知道那前辈,为什么会这么做,于是乎我就试着帮一帮...这几年来,我大概明白了。”他的眼里少有地清澈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那浑浊的样子。
凌秋似乎看出了什么,随后便翻开了手里的病历本。
“...你们先聊一会,程哥,走,我们去买点酒水。”
凌音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可是凌秋决定了的事情,大概自有他的道理,她愿意无条件相信哥哥,于是乎和星言对视一下,选择留下来和娟聊聊天。
两个男人一走,三个女人便开始聊起来。
“娟姐姐,你...”凌音将声音压得很小,不在半米内根本听不清楚的那种小声,“现在存了有多少了?”
“看程哥今天那样,大概多亏了你们...我也就不瞒你们,但是不能说出去噢?”娟神神秘秘,在脑袋里计算了一下,“三万两千五百多。”
星言和凌音倒吸一口冷气,这个金额对于她们来说,并非无法想象,对于凌音来说,哪怕只靠酒老板那边的薪资,她也完全可以慢慢攒出来这个价格,更别说不久前才依靠一把麻将赢了上百万的星言了,可是这个数字,对于娟这种流浪汉来说,那绝对是一个没有办法想象的数字才是。
无论是这些流浪汉之中的谁,拿到这笔钱,都绝对可以滋润起来,省着点花,再动动手脚,从此便能够回到普通人的身份。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诱惑。
凌音意识到,既然程哥会以这种方式将钱给她...这岂不是说明,那样大额的钱财,此时就在现场?在对于这笔钱财来说如此危险的地方?
娟似乎也知道凌音想说什么,她只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我也不想的...可是,咱也是弃婴,从小也是流浪汉们养大的。”她的声音很平稳,就像是这经历不是她的一般,“我和怀里这孩子一样,大概是没有身份的,办不了那什么银行卡。”
“用程哥的不就好了?”
“...不可以,程哥的也用不了。”
娟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见娟不肯说出缘由,凌音和星言也就不再深入,转而聊聊其他日常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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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程哥知道凌秋拉着自己出来,一定是有什么想要问。
“你...那身体已经是多久了?”
程哥笑了笑,有些麻木,他轻轻咳了咳,咽了口口水。
“你看到了啊...多久了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已经没多久了吧。”
凌秋有一股巨大的情绪堵在嗓子里,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程哥伸出手,这一回,他没有再顾虑两人之间的身份问题,洗干净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别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也没有必要自责。谁也救不了我,那一天的到来是注定的。”
善良的人,容易谴责自己。他只是继续走着,那只搭在凌秋肩膀上的手就是安慰。
“能活到...她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吗?”
“不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却浓缩了太多的感情。
也许正是因为死期将至,他才将娟那表现在脸上的感情忽略掉吧。
可是,娟一直以来都呆在那里,那本病例也一直放在那里,娟一定是知道的才对。
也就是说,娟是明知道程哥时日无多,即使如此,也愿意将她的爱,分享给程哥。
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注定没有。这是从一开始就是悲剧的爱情。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试过,联系一下家人?”
凌秋不是傻子,今天程哥的所有行为和习惯,都只说明一件事——他曾经是和凌秋这般普通的正常人,只不过带着病,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何直到如今也孑然一身?
“...确实,那个女人的自私,给我带来了很大风险。”程哥苦笑道,“我程某...在这个社会里,已经是明确「死亡」了,就连那个亲自动手的女人,也以为我死了...没想到啊,只不过是对待一个拖油瓶,她居然还是手下留情了,但凡再确认一下,我大概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亲自动手...?
凌秋一瞬间像是被一块石头砸到胸口,呼吸不过来,那是多么令人窒息的话语。
“我曾经的那些证件也好,什么都好,都已经冻结了...我明明可以「诈尸」活过来的,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碰巧看见那张熟悉却陌生的美丽的脸,那个女人抱着襁褓里的,我的「妹妹」,幸福地笑着,站在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旁边...为什么呢,我没办法鼓起勇气「诈尸」了,程某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留下了已故父亲姓氏的,无名鬼。”
凌秋捏紧的拳头无法松开,这一字一句叫人没有办法相信。
“我就是这样的,可悲的人啊。”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人,你还是将希望给了娟姐不是吗...?”凌秋从牙关慢慢挤出下半段,“哪怕是这样的你,她也愿意全然接受...不是吗...”
“别哭啊,真是,你不是「哥哥」吗?坚强点,”察觉到凌秋的哽咽,程哥没有回应,“我啊...对不起,我没办法走出来,我走不出来,那个未来,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