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
凌秋的表情算不上很好,他在一旁扶持着程哥。倒也不是因为在做事感觉到麻烦,而是他有些低落。
此时的程哥,似乎已经快要没有办法正常行走了。
“不麻烦,今天打算去哪?”
“...我想想,如果可以在最后喝上一杯,说不定会好受一点。”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去死了。”
“哈哈...反正确实没几天了,最后来一口,不也挺好,就当了结我一个心愿。”
“哼...”
酒老板这边已经是等候多时了,大早上的,酒吧门口就搭了一张简陋的桌子,旁边是随手拿出来的塑料凳,桌上摆着淳朴的早餐和格调完全不符合这简陋场景的高级美酒,
“哟,程先生,快坐,还没吃过吧?”
“这搭配可有些刺激了。”
“哈哈哈哈,「宵夜」嘛,有点酒倒也正常。”
程哥也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这一次倒是接受了酒老板的称呼,「先生」一次,他也是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坐下后,他端详一番面前这一瓶酒,这可绝对不是他能轻易承担的奢华。
“这酒,看上去可不是随手挑的。”
“这是凌秋小哥请你的,这一周来他可是每天都加班,赚够了这一瓶酒的钱。”酒老板看着一旁有些不自在的凌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颇为骄傲,又或是欣慰,“本来,我是想要直接送的,但他执意要自己买下来...哈哈,说太多这酒就太沉重了,酒就是酒,来,喝!”
“...哈哈,好!”
两个大男人,满上一杯,碰杯相敬,畅饮而下。
这酒是酒老板根据程哥的身体能力推荐的,并不算烈酒,果香浓厚,口感丰富,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这一次,他们依旧和以前一样,看着街边的景色,只是默默地喝着,有了其他的早餐点入肚,程哥也稍微觉得好了一些,当然,也只是觉得。
“没能把你邀请来吧里献唱几首,是我的遗憾,程先生。”
“...也是我的遗憾,酒老板。”
酒喝完了,餐点也全部吃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对于酒老板来说,这确实是宵夜,因为马上他就要回去睡觉了。
“我会记得你,程先生。”酒老板站了起来,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只要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离别也会让人觉得不舍,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谢谢你。”
“那么...「晚安」。”
“嗯,晚安。”
临走前,酒老板叫了一声凌秋的名字。
“凌秋。”
那是一个意味深长,却清晰明了的眼神。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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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秋再一次把他带到了旅店里,当然,还有外卖小哥送来的一套全新的衣服,很明显,今天凌秋又要和上次一样,带他好好玩。
这一天,因为赛程原因,星言和杨铭都不在,所以,人手不是很够,兄妹俩只能分头行动。
这也正好给了能够谈话的空间,毕竟都是男人。
洗浴间内,程哥的声音在小空间内混响的加持下,变得很清晰,哪怕是多么细微的声音。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凌秋靠在洗浴间门外,情绪低迷。
“我也不知道。”
“哈哈...那算什么。”程哥笑了笑,随后又咳嗽了几声,一抹鲜红溅在了洗浴间内的墙上。“但是说实话,我很感谢你。”
“嗯,那很好。”
该说什么呢?可能什么都不用说,可能什么都不该说。
时间还够,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凌音那边也还没有发来消息,所以大概时间是溢出的。
“你...有过梦想吗?”
洗浴间的内部,传来了这样迷茫的声音。
“以前有过,现在...暂时没有了。”凌秋回答道,男人对一些交心的时刻,都有非常灵敏的嗅觉,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开始的对话,将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心。
“我以前也有过...现在也有,虽然梦想已经不一样了。”程哥淋着水也难以掩盖那有些哽咽的声音,“可能这也是一种讽刺吧。”
“有梦想的人还没实现就要赴死,没梦想的人却能麻痹自己得过且过,你想说这个吗。”
“...你认同这句话吗?”
问题抛给凌秋,凌秋此时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以为这是程哥的观点,但从他的表达来看,他似乎有别的看法。
“...我更希望相信每个人都还有梦想。”
“每个人...吗,那你呢?”
“我被困在一团火里,走不出来,至少我现在没办法走出来。”
“你会的,你有那个能力,因为你也是一个,懂得理想主义浪漫之处的人。”
淋雨的水声停了,程哥靠着门的那边坐下,和凌秋像是一种背靠背的构图。
可他们中间却永远隔着一层薄薄的隔阂。
“每个人也许都会有伤痛,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是没办法共情,也没资格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的。所以...你愿意让我倒倒苦水吗?”
“嗯。”
“哈啊...咳咳!”那边的咳嗽声越来越让人心痛,每一次咳嗽,大概都意味着,他离死亡的更近一步。“我的病,其实有家族遗传的因素,我的父亲,也是死于这个病。但我的病情 ,最开始是可以控制的。
我记得那天我的父亲走了,他用那么疲倦,但是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他说,我和那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要彼此照顾好彼此。家里还有父亲辛勤付出得来的钱,本可以让他多撑一段时间,可是他说,让他走吧。
我看到那个女人为他哭得撕心裂肺,我看到她对未来的迷茫,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透支我的一切。
后来啊...我总算撑到大学毕业了,正准备往更高的地方冲刺时,就因为那瞬间的松懈,那些堆积的隐患就一股脑冲上来了。
病情查出来恶化以后,她就下定了决心...哈哈,现在你也知道是什么决心了吧?实在是...太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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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以前也是有很多朋友的,他们哪怕知道了我的病情,也还是嬉皮笑脸地凑上来,热情得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就像你们一样。他们带着我到处游山玩水,带着我报班学了吉他...我尝到很多以往没能敢想象的味道,我发现,世界真的很大。
只是后来啊,他们有的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有的必须去认真和生活对线,而我作为一个没办法前进的人,自然没办法跟上他们的脚步,于是慢慢的,我只剩下那个女人,直到她也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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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那个女人对我下死手之前,哪怕是在我的朋友的帮助下,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想要一了百了的心,毕竟那时候,我总觉得我是那女人的累赘...多好笑,那时候,拿刀抵住胸口也好,站在二十七楼的高空向下俯视也好,在火车鸣笛驶来的时候也好,在高架桥上看着桥下的水面也好,我感受不到半点恐惧。
可是她抛弃我之后,我突然感受到了恐惧,我这才开始「活着」,为了自己的明天活着,为了没有未来的明天活着,我开始怕死...可是死亡的到来无可避免,我没有那个能力去哪怕延缓,哪怕只是一天。
两种复杂的感情来回拉扯,这些年来,我又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想要活,还是不想要活。”
凌秋从门缝下塞了一枚硬币过去。
“试试抛硬币吧,正面是不想活,反面是不想死,说不定会有答案呢。”
“...哈哈,有些轻率,但也不错。”
当需要做出简单的抉择时,不妨通过抛硬币决定,大概,当硬币离手的那一瞬间,你的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抛硬币的声音响起。
硬币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
程哥哽咽地说道。
“大概...是不想死吧...”
那枚硬币是星言给凌秋的。
那是一枚只有正面的硬币。
“我...不想死,我好想要像个正常的人那样活着,好想就这样度过普普通通的一生。我好想有家人,有朋友,有工作有钱有爱有梦想啊!!我还有好多没有做过的事,还有好多想要再体验的经历...呜呜...”
淋浴间内,他像个小孩子那般哭诉着,这声音听得凌秋心如刀割,可是他没有办法去安慰,因为他拥有程哥所哭诉渴求的一切,他没有办法站在高位,居高临下地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只能捏紧拳头,聆听着,一个鲜活平凡的人,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与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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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也是一种宣泄,程哥控制住情绪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重新投入热水的怀抱,淋浴的声音传到凌秋的耳朵里,此时两人都明白,这段谈心,到此为止了,已经没有任何话题可以再继续推进。
凌秋也从浴室门口起来,坐在床上,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天花板,想着一些不这么实际的事情。
终于,当浴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时,又变成大帅哥的程哥已经回到了他平时的模样,嘴角的那抹微笑,大概也是因为面前这个不善言辞的可爱男孩吧。
“谢谢你。”
“...先别急着谢,”凌秋看到他的表情,也回敬一个可爱的笑容,悲伤的眼泪已经仍由水流冲走,此时的程哥,大概已经准备好去迎接凌秋为他安排的美好时光了,所以他自然也要调整好状态,“接下来,就等着过上你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吧。”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