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抹虚无缥缈的温暖。
他好像存在于人群之中，却又能在一个不经意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是我重要的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吧，当我和以往一样在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无论春夏秋冬，他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逐渐和女生一样长的长发，因为没有特意打理，也渐渐变成了遮挡他表情的糟乱特征。
没错，那是一个谁都不会想要接近的怪人。
更别说，他根本不和别人说话，也似乎什么都不做。
只是在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各种不停更换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因为写得很认真，所以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在记笔记。
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书呆子，蒙面怪人。
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
「凌音，高中的话，还是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吧。」
我在赌气，明明我根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明明我是这么重视他。
他要我不要多管闲事？那我还不奉陪了呢。
...之类的，赌气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导致我那将近大半年，在学校都有和他保持距离。
听到对哥哥的那些不太好的负面评价，我也只能打着哈哈说「他就是这样啦，他有些特殊原因」，然后赶紧转移话题。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察觉到了，我不太想要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可大家似乎会错意了，认为我也对「凌秋」这个「怪人」有意见。
为什么我没有站出来澄清呢？
我想大概是他那永远没有变化的，平静又带着一些灰暗色彩的双眸吧。
没错，我曾也是喜欢从成绩那方面去看待一个人的肤浅家伙，哥哥的成绩一直居高不下，浮动也不大。
我竟然从那稳定的优秀成绩中，轻易做了判断——哥哥他没有受到影响。
直到某次的作文讲评，台上的语文老师念出了他的作文。
「‘我想，也许是有一把火烧光了我的梦想，它要吞噬掉我的青春，再慢慢谗食我遥不可及的未来。我不是什么能够名垂千古的英雄，拿不出能够改写命运的气魄，像我这般轻于鸿毛的生命，兴许就连苟且偷生的勇气也早已烟消云散。’」
一向温柔的语文老师，今天的语气却稍微有点冲，或许是出自她那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吧。
「凌秋，这一次的作文，重点是阐述作为当代青年，如何突破现实的重重困难实现梦想，像这种这么自由又这么简单的题目，为什么你一定要写这么些自以为高深的辞藻？这种题目，你的立意居然会和作文的隐形要求完全相悖，这已经不是偏不偏题的问题了。现在的应试文，说自由不是真的让你自由，当然要写一些符合社会价值观，阳光积极的内容才会给分啊，我想要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能把一向对他夸奖有加的语文老师逼急了，同学们也趁机笑了起来。
听完他写下的字句，同学们也忍不住，在他们眼中，这不就是那种被鄙弃的中二病青春伤痛文学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些批评。他的笔在桌上的笔记本写着什么，依旧不变。
不知道谁在台下说了一句：「阅历这下又增长了一些」，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我笑不出声，就连挤出假笑的心思也没有。
那绝不是...绝不是他们群嘲的那样，他所写下的文字，明明是——
「好了，别顾着笑人家，接下来这些是写得还不错的，我念一下名字，然后从中挑几篇出来讲一下，哦对了，这一次凌音同学的作文写得非常好，大家可以多学习一下。」
被表扬了，可是我心无波澜，我的眼里，只有他那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
不行。
下课后，我跟着被叫去办公室的他，来到了语文老师面前。
「回去把作文改好，下次不要再写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啊。」
他什么都没说，拿起作文纸就要走，我愣了一下才决定要抓住他，可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他逃走了。
我深呼吸，对老师说。
「老师，请你为「不切实际」这样的评价道歉。」
「...怎么了？凌音同学，突然来这一出。在我的视角看来，那些内容就是很不切实际，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个公事公办的人，她的评价一直以来都很公正，所以说出来的话都相当一阵见血，她也因此，展现出了相对强势的攻击性，属于是有自我人格魅力的，褒贬不一的人物。
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尖刀，而我也不甘示弱，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可不觉得班主任就敢轻易拿我怎么样。
「请你向他道歉。」
「我没有理由道歉。」
就在我下定决心，寸步不让时，一个班里的女生急匆匆跑来办公室。
「老师，班里打起来了，快！」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当我们回到班里时，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他单独的书桌被踹倒在地上，而他此时已经和满地的纸张躺在一起。
施暴者是一名班里有名的烂人，是啥事都想插一脚，见到人就想要秀优越的类型，最近在班里吃了几次鳖以后，就开始盯上凌秋了。
仔细想来，那声引得全班哄堂大笑的话，就是他的声音。
在我思考之前，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
「离我的哥哥远一点！！」
我随手抄起一个保温杯就往他头上扔去，把那家伙砸得站都站不稳，随着一声沉闷，我冲上去，抄起椅子就要往他身上砸——
哥哥从地上爬起来，拉住我的手，不让我砸下去。
「够了...已经够了。」
「凌音，住手！」
老师制止了我，大概是本身也对那被我砸痛坐地上的男生有偏见，她没有询问那边的情况，只是先确保了我放下椅子，紧接着就让人按住了马上想要上来动手的那烂人。
也就是此时，我和语文老师才将注意力放在地上这些散落的纸张上，这大概就是动机，哥哥是为了自己的用心写下的故事，才会和那个人起冲突吗？字迹很工整，几乎是每一个字都用心地书写了。
大概脑子里也留有对哥哥隐私的尊重，我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些文字的具体内容。
老师将地上的纸张收在手里，怒斥道。
「你们三个，都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这种程度的事情，明明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开的，但老师似乎无心处理这件事，只是说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道歉不能解决的话，那就家长协调好了。那烂人似乎也没有被砸出什么问题，老师检查过就让他先回去了。
就在我以为她接下来要对我们两个进行更严厉的训话时，她张了张口，沉默了一会，深呼吸，随后才有些委婉地说。
「凌秋...我觉得，有些话，我觉得应该和你的妹妹当面说会比较好。」
什么话？哥哥需要和我说的事情，难道是指「和他稍微有些距离」之类的那些吗？如果是那些的话，我的答案很明确了，我必须保护好我的哥哥。
但哥哥什么话都没有说。
办公室没有此时恰好没有别的老师了，她抚摸了一下凌秋的头，像一个温柔的母亲那般，细声细语道。
「对不起，凌秋，是老师我说太过了，我为我的言行不当道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也只是，不想让你写出这么悲观的文字而已。」
「...不，老师，你说的是对的，请不要自责。」
班主任沉默了很久，最后，她坐在了她的工位上，捂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那天，我将哥哥送回家后，又马上回到了学校，果不其然，办公室还亮着灯。我记得班主任的工位是靠窗走廊边的，便来到窗边，我刚接近，便听见抽泣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哈啊，我该怎么办，为什么偏偏会这样？我真的...真的能救得了他吗？」
我想，一定是哥哥书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让老师知道了很多事情吧。至少我是不愿意相信的，只是因为讲评的事情，那个强势的优秀教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脆弱，这绝对不可能。
我等待她离开办公室后，来到她的座位上，可记忆里放着的，那不算薄的一叠纸，似乎也被她带走了。
我一无所获，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没能在她身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于是乎，我只能将注意力，转向那个我认为情绪稳定的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