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在开始之前,我要先请你思考一个问题。”用过晚餐,在等待凌音她们回来的空闲时间里,栗萌打算按照顺着凌秋的任性,讲一讲过去她所接触过的人,“如果你可以左右一个人在绝望前的选择,你认为,是任由他就此一了百了,还是鼓励他去面对残破不堪的现实,这两个选择,你应该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栗萌在‘正确’二字上用了重音,像是一首歌,或是一张专辑的intro那样,她要将的故事,也将从两难的抉择所渲染的氛围开始。
“我接触过很多在绝望面前一念生死的人,我不能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但我会挑选一些比较适合的案例和你分享。
嗯...你可以称他为「零」。
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家里,在太小的时候就已经要被迫习惯独立,家族内部的关系也相当混乱。
据他所说,他在那里从来没有感受到家的感觉。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出了轨,可笑的是,他的父亲想要把「不是自己的种」杀死,而他的母亲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为了让他们的亲生骨肉留下来,她将自己出轨对象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调换了,可谁曾想,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冲到了被调换过后的婴儿前,将那属于他自己的骨肉杀死了。
贵圈真乱这个槽我是真的很想吐,但那不是重点。
总而言之,「零」幸运地活了下来,流淌着母亲和他不知名的生父的血液,可他的母亲为了留在「零」的家族里,试图分到一杯瓜分财产的一杯羹,将「零」的实际身世隐瞒了下来。
在这种背景之下,那孩子的成长环境变得相当的糟糕,他没能感受到任何来自家人的爱,据他描述,他只看到了那些名为「家人」的逐财犬们勾心斗角,而他则是那个被夹在中间,差点没能活下去的牺牲品。而他的性格也因此扭曲,他变成了只要他人说「需要」,就会毫不犹疑为人献身的类型,他如此的性格,也让他在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里吃尽苦头,很快他的精神便不太好了。
「零」走投无路,只能在附近的那些胡同巷子里,找到那些不良少年少女们,专门对这些不务正业,手脚也不干净的家伙们施压,从中获取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必要资金。
但人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
终于有一次,他在一场巷战中,救下了一名被胁迫的女孩子,代价是在冰冷的冬天里,他的身体被尖刀洞穿,险些死去,但后来似乎走运地被哪个好心人救了。
但活下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结局。
他在挣扎了太久以后,终于选择了自尽,在一个风声大到听不见彼此说话的高楼上。
我也只是收到了信息,后续如何,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我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是死了吧。”
栗萌停了下来,喝了口外卖点的茶饮。
“他的故事比较长,大概是因为复杂又特殊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未成年的小孩自费来找心理咨询师的。”栗萌拿手在凌秋面前晃了晃,“你也别发呆,第一段故事说完了,不反应一下吗?”
“我不知道怎么反应...”凌秋呼出一口气,话里带着一丝惋惜,“他果然还是跳了吗。”
“不知道,大概吧。”栗萌放下杯子,“在那之后我就没有收到过来自他的消息了,但很诡异的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如果发生了,一般来说会报道在新闻或是报纸上才对,不应该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就是说,他活下来了?”
“不知道,说了不是我能知道的,我已经尽过最大努力了,那之后就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事情了。”栗萌笑了笑,“凌秋,回到问题,假如你化作一个幽灵,在高楼上,可以通过某种办法阻止他从那里跳下去,你会怎么选择?”
“......”
凌秋一下子卡住,按照惯性和常识,他的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可是此时他却已经经历了太多。
脑袋里瞬间浮现出大量讨厌的回忆,他选不出来。
说实话,如果要让他再经历一次当初那种被抑郁的情绪长期控制的时期,他大概是撑不过第二次了,想必,他一定会在某天,选择了断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似乎也没办法这么做。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家人有多么爱他,也知道了,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有许多的人,还在支持着自己,希望自己能够走出去。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
“每个选择都有理由,真的有「正确」的选择吗?”
栗萌笑了,她发现这小子的悟性真的很强。如果只是辩经的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这就是结论。
可栗萌不满足于此。
“如果我说,也许真的有「正确」的选择呢?”
“栗萌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你要自己想的事情了。”
凌秋还想追问,可栗萌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也许不是巧合,门开的声音刚好重合。
“我们回来啦。”
那是凌音的声音。
“时间也差不多了,凌秋。”栗萌笑着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希望你始终保持思考,在这个没办法求得正确答案的世界里。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敢于面对的勇气。”
真不愧是老师,说出来的话真的句句有哲理,而这些话她似乎只是随口而出。
“栗萌,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以前的老师。”
“那她一定是个好老师。”她摆摆手,出去和凌音随便聊了两句后,便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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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早上好...哥哥,虽然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凌秋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天晚上,他没有梦到那些不堪的回忆,他的思绪被栗萌所讲述的那个故事占据了,导致他做梦的时候,短暂地试着代入了那个被称为「零」的视角。
“哥哥,你还好吗?”
凌音的声音带着些担忧,凌秋坐起来,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他用手抹去那不知何时的泪痕,给与了肯定的眼神。
“嗯,我没事。”
他有了想要明白的答案。
「如果我说,也许真的有「正确」的答案呢?」
“...好,哥哥,先去洗漱吧?待会该吃饭了。”
简单用过餐后,凌秋便坐在了琴前,思考着什么。
杨铭很识相地,带着凌音出门了。
“凌秋,我们今天也会出去玩,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
凌音依旧有些拉不动,但杨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相信他吧。”
“...我明白了,”凌音调整好心情,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哥哥,我出门了,要记得吃药噢!”
凌秋楞了一下,凌音的表情让他的内心多了一个评价:青春的少女。
没错,是她的青春。
“我会的。”
门扉闭上,凌秋深呼吸,眼里多了一份光。
“她已经往前走了,我也不能再沉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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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便沉浸在了弹琴之中,这和以往「喜欢音乐」的情绪不一样,这一次,他沉浸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是为了思考出一个答案。
「「零」,你会得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顺着栗萌所说的故事,他的手指顺着他的心动了起来。
最亲近的家人也抛弃了他,丧失了童年和青春的他,一定比凌秋会更加的孤独,更加得无助吧。
一直以来,凌秋没有在最绝望的瞬间向自己挥刀,是因为每一天,凌音会为他带来窗外的阳光。
是因为每一天,凌音和父母不留余力的爱。
「而我是如此脆弱,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是没办法走出来。」
但是,作为「零」的他,又该怎么做?
就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他又是怎么样才能咬牙忍着,只为了下一个明天?
所以他才会依赖于那种被他人所需要的感觉。
哪怕那是一个谎言。
哪怕那是一个,只存在口头上,毫无遮拦的谎言。
他也能因为这个理由活下去,仿佛那变成了他存在的意义。
可最后世界却并不会好好待他。
他最后还是站在了高楼的边缘,向下俯瞰,往着地下的车流,往着那小得像是蚂蚁的人头,他也许与所有以善待他的人道了别,纵身一跃——
「如果我能阻止,如果我能不让他跳下去,那就是「救」了他吗?」
随着这个问题出现,他的手指带着旋律陷入了一个单调的循环。
哪怕自己拦下来了这一次,那以后呢?这样只是在无端延续了他的痛苦罢了。
如果没有能将他彻底拯救,附上责任的觉悟,那么这自以为高尚的援手,就只会停止在满足个人私欲的阶段。
没错,拯救一个人,绝非易事。
若只是去延续他的痛苦,不如让他就这样跳下去,结束他的痛苦就好了。
这才是「正确」的答案吗?
应该是吧,如果说,顺应某人想要脱离苦海的愿望,不去阻止,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这就是正确的答案了。
「如果能被谁所需要的话——」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凌秋的心中,他的手指不由得自己动起来。
当然还是想要被谁所拯救吧。
一定是这样的,就算不是也没关系。
他动起来的手指已经说明了答案。
正确与否根本没有关系,这世间尽是些没有答案的事情。
只要他觉得那是「正确」的,那就贯彻到底,仅此而已。
哪怕只为了渺茫的可能性,这一切也一定值得。
曲子没有结束,可他已经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那就是栗萌的信念。
“谢谢你,栗萌老师。”
哪怕他还没办法前进,可此时,他感觉得到被爱所包裹着。
那是来自各路不同的人们,心中最纯粹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