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两位大美女。”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他倒是定好了闹钟,只是似乎没什么卵用,因为昨天的大量练习他累得早上排调闹钟了都不知道。现在只能急匆匆跑来了排练室,正打算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了带着疲倦的两位。
疲倦之下,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感。
“松天...你来得正好。”林花咧开嘴,带着些许癫狂,松天一愣,那是他几乎没见过的一面,“昨天晚上灵感突然来了,写了不少,我刚才已经将写好的参考版本做出来了,你来听听。”
————————
“你觉得如何?”
松天颤抖着摘下耳机。
这就是天才吗?
他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内容,慢慢舒出一口气,这简直不是正常人会编出来的东西。
从音乐的角度来说,他们排歌和写歌,是要考虑听众的,并不是自己弹high了就完事。所以无论如何,主流市场的那一套框架,是一个不能太超出的死线。
这一次的音乐,是脱离了主流框架的歌。
整首歌有着强烈的逻辑感,将一个故事的起,承,转,交代得非常清楚。
但他注意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合呢?起承转合的合呢?
从最大的叙事框架来说,这首歌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也不像是留白。在结束前的这些段落里,如果说鼓与贝斯只是单纯在维持基本节奏,为什么要把键盘的部分设计得...如此死板?
没有任何的起伏...?机械得没有半点林花的风格,这不应该。
只有寥寥几下吉他的乐句插入...但那很明显,是类似于铺垫的设置,在引爆情绪的地方,林花那超凡的演奏技巧,会毫无疑问地将整个舞台推向巅峰——
但是质疑天才的选择,他配吗?是他考虑得不够多吗?
“雨宁学姐的部分...会有吗?”
他只能从一些没这么关键的问题入手,他只能认为,还有一个人声主旋律的加入,需要和人声相互配合。
“会吧...?”雨宁看了一眼林花,两人相视一笑,她只能苦笑着回答松天。“会有的,是会和键盘的部分相互呼应,但...那一部分林花不会写出来,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该怎么做。”
玩这么大?
那可是以「林中花」的名义参与的livehouse。
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究竟是为什么?
松天有些失神坐在原地,刚才在耳机里听到的部分,实际上在他看来,简单得就只是热身练习罢了。
演奏的技法甚至不如平时的一些流行歌,敷衍至极,他甚至不需要去练习。
为什么?
林花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你了。”
这句话的含义不明不白,他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中。
以前,作为「林中花」绝对中心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成员只需要跟着天才的步伐,拼尽全力完成她交予的任务就可以了,成效是根本不需要想象的好。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
可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天衣无缝的她,怎么会写出这种明显会有「漏洞」的音乐?
松天记得很清楚,每次只要是排练原创歌曲,他都要练得死去活来,那些紧紧联系的部分,那些必须要和他人配合才能练习的部分,这一次全部消失了。
至少,和键盘有关的互动全部消失了。
这不应该。
等他反应过来,林花和雨宁已经摆摆手离开回去睡觉了,今天晚上他们还会照常去酒老板那演出,所以现在当然是要好好休息。
耳机里的音乐一遍一遍重复,松天的眼里是各种复杂的情绪。
林花当然会键盘,只是没有专门弹键盘这么强大的机能而已,在机器上,省去了机能的限制,林花绝对能做到和他吉他一样水平的编排。
听着那枯燥,没有新意,没有任何灵动感的机械套路演奏,不知为何,松天感觉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个巴掌。
那是来自天才的蔑视。
那是来自天才的傲慢。
那是来自他的自卑。
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突然回想起那天一如既往演奏完以后,林花对他冷冰冰说的那些话。
「那些你偷来的乐句和加花,有多少是能和你本身在弹奏的东西契合的?就像在小学简单的算术题里套用微积分一样,只不过是想要哗众取宠罢了。」
「「林中花」会成为独一无二的乐队,它的乐手也必须要能与之相匹配才行。」
捏紧拳头,自信被碾碎的痛苦一次又一次扎着他的内心。
可是,带给他们太多次兴奋的林花,却在那天下午温柔地问他。
「松天,你听到了什么?」
「你小子,还是挺有悟性的嘛,想明白了什么?」
他呆滞了一瞬。
「那我...要怎么办?学姐,你说啊。」
——「你自己想。」
松天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要,他也必须去违抗「天才」,他必须走出对天才的盲从。
「你没办法成为凌秋。」
“没错,我当然没办法成为他。”松天站起来,将音频文件存好,心里明确着目的地,大步流星,“我会成为松天,我必须成为我自己。”
————————
“哟,哥们。”
“滚。”
“诶别啊!!”
凌秋试图马上关门,却没想到松天这家伙竟然如此强硬,就这一秒钟的功夫,将手脚都伸了进来。
“你来干嘛!”
“有事相求!凌秋老师!”
“...哼。”
没想到只是隔了一天没见,此时的凌秋看上去状态好了一些,虽然人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但比起前天生无可恋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没错,凌秋本来想要一个下午都沉浸在自己的弹琴时间里的,没想到被一个不速之客的敲门声断了,现在还演变成一个看着就麻烦的存在。
“有话快说。”他本以为这家伙是不是又来对自家妹妹图谋不轨,或者心里面藏着什么阴暗的想法,保持着警惕,可是他就是那种能够通过别人眼睛分辨状况的人。
此时的松天眼里相当真诚。
“可以请你,为我演奏那天的歌曲吗?”
凌秋有些抵触。
他刚才是稍微想开了一些,可是对于程哥那件事本身,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他只是领悟了,要顺从自己内心认为正确的意志,可这经验,似乎对程哥的事情,不产生作用。
毕竟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求你了!”
凌秋叹了口气,深呼吸一口,他的脑子里闪过那天林花的话。
“哪怕我弹的,还是一样「错误」,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凌秋苦笑一声,于是乎沉浸入那段他没办法忘掉的旋律里。
那些天的事情,一幕幕开始在脑袋里重现。
他回到了那一刻,程哥弹奏出简单的和弦,却哼唱出似乎包含了他一切的旋律。
兴许,凌秋正在通过这旋律,慢慢窥探那个人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
那被他窥探到的一切,情绪也好,色彩也罢,在他的脑海里交织,拨动着他的心弦,他再顺着心中的指引,自由地舞动手指,将那一切表达出来。
可在松天的视角,一切变化了。
他在颤抖。
「我看到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耳朵是如此灵敏,他开始慢慢听懂了,此前他没能听懂的一切,那些他无法跨越的鸿沟,那些没有办法消除的差距,此时这些隐藏的因素全部被他注意到了。
可这并不是他的目的,应该说,正因为这种片面的事情不是他的目的,所以他才能注意到。
他走入了这一段旋律所构建的意境之中。
他看见黑白的世界,看到无能为力的自己跪在地上,看着黑色的太阳逐渐不再放光,黑色的雨水从天而降,永不停息,似乎想要把一切吞噬殆尽。
他慢慢丧失了许多。
绝望涌上心头——
被淹没了。
在彻底窒息之前,他睁开双眼,透过黑色的雨水所聚成的大海,看向没有光的那一边。
就在这一刻,松天回想起了那一段长的像是主旋律的动机。
他回想着,那包含着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旋律。
他突然想起了,哪怕只是为了虚荣感,他每天都坐在钢琴前,一次又一次失败,一次又一次重新演奏的经验。
没错,他就是这样不专业的一个人。
他就是从复刻开始积累技术的家伙,他的技术就是复刻,是偷,是抢来的。
但即使是这样的家伙,也会有自己的尊严啊。
要他就这样跪下,被天才与凡人之间的这条巨大的鸿沟吞噬——
他不甘心。
他突然明白了——
凌秋此时正好停下演奏,他抬起疲倦的双眼,苦笑着看着他。
“我弹完了,还要再来一遍吗?”
“凌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一个人没有办法逃离他已然结束的命运,你觉得,他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凌秋放大了瞳孔——
「春烬,你说,如果一个人必须要面对确定到来的死亡时刻,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
难道松天他听出来了吗?
“我也想要知道,也许会淡然接受吧。”他想起程哥离开前,挂在嘴边的那一抹微笑。
“那一抹不甘心的情绪,难道会是我的错觉吗?”
“...我想,那大概不是。”
是啊,这不就矛盾了吗。
“凌秋,不..凌秋老师,我得出的答案与林花学姐相同。”松天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然充满了决意,“我想凌秋老师,你大概也已经注意到了才是,你的演奏有一些细节和上一次不一样了。”
“可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不是吗?”
凌秋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此刻,他回想着那个巷子里遇害的母子俩,想着那个本该抱着梦想和才能,成为一颗耀眼的星的男人,无声死在荒郊野岭。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说过,男人的母亲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另一个已经破灭的梦想。
那剩下这个呢?
「接下来的,是我曾经的一个小小的梦想...对你而言,一定...一定...」
他不想再想起来了。
他现在似乎要辜负另一个梦想了。
“才没有结束,凌秋。”松天笑着,那笑容充满了力量,凌秋记得这个笑容。
程哥给天桥上的那些失意的人们唱歌时,也带着这样的笑容。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说着这么帅气的话,松天潇洒地摆摆手就告辞了。
留下了复杂万分的凌秋。
“什么嘛...自说自话的家伙,擅自来了又擅自走了...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