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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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铭,你觉得自己做对了吗?」
那是母亲还健在的时候,作为调皮小女孩的我,经常做一些会让人生气的事情...嗯,但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母亲总是对着犯错的我以宽容和耐心,我也因此慢慢养成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即使每一次我都会认错,会好好听话。
可「下一次」,总会以各种方式到来,即使如此,母亲也没有失去耐心。
和父亲不一样,她从没觉得我是个调皮捣蛋的麻烦孩子。
从小我就和父亲不怎么对付,甚至可以说,我有些讨厌他。
无论是那汗味也好,身上总是带着伤也好,那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耳朵也好、
父亲在家的时候对我很严厉,那时候我每天都因为他时不时买的各种作业焦头烂额,如果被他发现我没有写完,就会大吼大叫,相当可怕,但也不知道为何,他总会在最后补上一句。
「你要听妈妈的话。」
而在一旁将我护住,用那样温柔的话语和我说话的母亲,则收获了我更多的好感。
直到某天,父亲进了医院,住了一段时间。
母亲有带过我去看望,也正是那一次,我看到那个凶巴巴的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流泪。
「医生说,我不能再回去了...我打不了了,阮柔,我该怎么办...」
「只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杨辰,我会一直支持你。」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父亲的表情就变了很多,如果说先前的他还是桀骜不驯,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重新打磨了一遍,眼睛里多了一些我那时候没办法理解的神色。
可是,他在家的时间也因此大大减少了,至少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我的记忆中,他都是匆匆忙忙。
甚至染上了一些烟酒味。
那是我不太喜欢的味道,但我明白,那不是他喝的,也不是他吸的,但他所处的环境,大概和这些东西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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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时候会很温柔,嘴里说着一些叫人有些害臊又暖心的话语。
「杨铭,妈妈爱你。」
在很多个日夜里,母亲总会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将我拥入怀中,喃喃道。
她试着去满足我的任性,虽然父亲总说我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可她似乎觉得,那样也挺有意思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似乎是知道我的自尊心很强,她有时候又会变得好像以前的父亲,虽然态度不算凶巴巴,可语言却有种严肃的压迫感。
「杨铭,你要学会忍耐。」
「可是妈妈,是她们先欺负我的。」
「...忍耐。」
「哼,我知道了。」
那是初中,我在学校里第一次受人欺负的时候,回家和她沟通的事情。那时候的母亲眼里闪过一瞬间怒意,却转过来叫我反省,说实话,我觉得相当恼怒。
「杨铭,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动手。」
我看到一丝她眼里的疲倦,我想这大概也和最近的压抑有关系吧,毕竟父亲那边似乎也不算太顺利,咱们家里的情况也不算很好。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了,要学会为家里的情况考虑。
...所以那天我浑身淤青回到家时,我永远忘不了母亲的表情。
明明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我的眼里,母亲也只是娇弱的女人,那一刻,她的气场却截然不同。
「你和谁打架了?」
「我没有还手。」
「...和妈妈说说,好吗。」
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母亲第二天和我一同去了学校,也顺带叫上了并不知情的老师。
母亲说,要给学生们上一节很短很短的课,希望老师可以空出一些时间来,事情也正像是如此进行着。
所有人齐聚一堂,看着母亲慢慢地走到我身边,轻轻揉着我的头,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着。
「我能够共情父母对子女的这一份爱,所以我尤其重视对她的教育,教会她不要去伤害他人。我的女儿,杨铭,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我爱她。」
她的手从我的头上移开了。
「但我会共情并不代表我会对女儿被欺负的事情视而不见。」
她的声音冷了下去,就连我也不由得一颤,我连忙转过头去看她。
全场死静,谁都不敢喘一口大气,母亲的脚步很轻柔,却又很清晰。
她走到那个霸凌我的人面前。
几乎是一瞬间,母亲便甩出如此快速的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彻整间教室,那家伙被抽到地上,皮都破了,母亲的指尖滴着她的血,没有继续下去的意图。
老师刚想要阻止,母亲便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强硬语气,怒道。
「我不会原谅任何一个欺负我孩子的人,也不屑于记住这种人的名字。」
母亲冷哼一声,随后便呼唤了我的名字。
「杨铭,站起来。」
那严厉的语气,我根本没有办法不顺从。她将我拉到那家伙的面前,将我的袖子撩起来一些,向所有人展示我受到的伤。
「我要你打回去,她怎么打你的,你就怎么打回去!」
这话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老师连忙冲下来,想要阻止,却被母亲一个人拦在手边。
我站在那家伙面前,我第一次觉得母亲的视线是这么刺痛,我有些不敢违背她的指令,便只是默默抬起手,将拳头捏紧。
前阵子受到的那些委屈,那些痛苦,全部涌上来,化作滔滔不绝的愤怒,一个魔鬼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响起——打回去!
那家伙的眼里满是恐惧。
啊...你这种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我蓄势待发,抬手——
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什么,那同样是母亲教导我的话语。
我放下了拳头。
「妈,我做不到。」
「为什么?」
「你说过的,要做正确的事情。」
她笑出了声,从口袋掏出了手绢将手上的血擦干后,便在我的头上抚摸。
「杨铭,你是我自豪的女儿。」
她是个伟大的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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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因为先前得的白血病恶化了,需要住院。像是那样的话语,我能听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我每天都会去到医院,将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无论是和我有关的,还是和我无关的。
她总是笑着握住我的手,细细聆听我的话。她不会像是其他家长那样,无论是个什么小事,都要拿出来找机会教育。也因此,我和她分享的时候,才感觉稍微开心了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好起来,母亲的病情就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里,每当我想要开心,每当我想要放松,她那憔悴的微笑就会在我的脑海浮现。
我只能一遍遍质问自己:我真的能被允许那样轻松过活吗?
压抑的情绪日积月累,那些压在心底的迷茫和焦虑则是催化剂。
好几个月过去了,母亲不见半点好转,状态反而越来越差。
后来,我终于没能忍住,在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了一场。
我问她,我该怎么办。
明明她也眼泪憋不住直流,却还是挤出一个微笑。
「杨铭,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事情没有对错...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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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晚上,母亲走了。
那只握住我的手失去了它应有的温度。
父亲没有哭,他用哽咽的声音,模仿着母亲的那份温柔,说道。
「你会后悔和妈妈相遇吗?」
「我爱她。」
「...那就好,我相信,她会比你爱她那般更爱你。」
我却没有问,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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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蹶不振,父亲依旧在为了各种善后的事情忙前忙后,他比我要累得多,几乎是刚结束一切,马上,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他便提上公文包往外跑。
「生活费我会打给你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他就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轨迹,回家的次数甚至更少了一些。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回了学校。
曾经被我的母亲所震慑的那些霸凌者,现在再一次将她们的恶意对准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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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不太清楚,只知道父亲终于同意让我转学了,他说,再忙一个月,忙完就能有假期,把该办的事情办完了。
我忍耐着,那些在我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一个还没好,下一个就来了。
我快要崩溃了。
日常在学校的放学时间,日常性被那几个人霸凌以后,我没有急着回到那个没有人的家,只是让自己漂泊在外。
夜幕将至,寒气袭来,这反而让我想起了曾经那份无微不至的温暖。
我坐在公园的角落,哭了起来。
我不想去学校了。
「你还好吗?」
那是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生,我没有看他,我不想要谁来施舍我什么,该哭的时候,让我好好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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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烦啊,为什么怎么都不肯走,我的脸都哭成这样了,真丢人。他的脸上却挂着一个阳光的微笑,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那张笑脸,就会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我想这大概是我刚哭完的问题吧。「」
「你啊,真是一个能哭的女生。」
「我又不是爱哭才哭的。」
「知道了知道了,所以才说你能哭,又没说你是爱哭鬼。」
「有什么区别吗!?」
气人的家伙,他也是来欺负我的吗?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吗?
但随后,一件外套盖在我的身上。
「要记得还给我噢?」
我看着那个男生的手上肌肉的线条,那有些脏的衣角,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我注意到他被这风吹得不由得颤抖起来,看着看着,不小心失了神,就连该怎么还给他都忘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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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为这件外套,所以才让我白白吃了这么多苦。
但是这件外套又挺暖的,被那些家伙霸凌的时候,挨打的时候,也因为这件衣服没这么痛了。
虽然从结果来说,衣服不小心就破了。
我依旧在这个公园等着。
但是等来的不是那个阳光的少年,而是那群霸凌者。
我叹了口气,抱住我的头,护住后脑勺和脸,任由她们蹂躏。
啊...已经不想反抗了。
母亲也说过,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仿佛我只要不动手,那个我爱的人就会夸奖我,那个我爱的人就会为我出头一般。
砰——
一个急促的脚步冲出来,然后我听到了谁被打了的声音。
正是那名少年。他一瞬间便和对方那两个男生打了起来,可明显还有那个霸凌过我的人渣在旁边干扰,我一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是看着他被拳脚所伤,看他像疯了一般与那三人缠斗在一起。
在不讲道理的一轮混混斗殴格斗术后,凌秋已经慢慢落入下风,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渣在旁边作祟,即便如此,那少年也还在逞强,倒下了便马上爬起来,像是体力无穷无尽的战斗机器一样。
他一拳将对方一个男生打到地上去后,顺势一脚将那女人渣踹开两米外。
他如此对我喊道——
「站起来!」
正如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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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铭,站起来!”
那是凌秋的声音。
和当初一样,还没有经过大脑,她的身体便自己动了起来,触觉也好,视觉也好,听觉也好,所有的一切,正在重新恢复。
“九!杨铭选手站起来了!”
她看向凌秋,凌秋的眼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我们不会输的,对吧?”
凌秋温柔地笑着,一如那个温暖阳光的少年。
杨铭捏紧拳头,嘴角也重新挂上了自信的笑容。
“没错,我们不会输的。”她吐出一口血沫,再一次摆出架势,“直到现在我也依旧相信,我们没有错。”
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强大,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强。
「杨铭,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冥冥之中,她听到了谁人的声音,可在去思考之前,她已经朝着眼前的强敌,挥出了拳头——